飞鸟敛翮

破云阅读体(一)

时间线:江停向岳广平坦白身份后

参与人物:恭州缉毒二支队,岳广平,杨媚,建宁刑侦缉毒支队,吕局,魏副

【】内为阅读内容

文中出现的原书没有的人名为江停队友

*可能有ooc和bug,文笔垃圾,不坑


之前那篇不知怎么被屏了,重发一遍。感谢之前点小红心小蓝手还有评论的小可爱们 (=^▽^=)



      岳广平在江停离开之后仍旧深深的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似乎是在透过这扇门凝望那个刚刚跟他吐露了一切的青年。“无论如何,”岳广平想,“江停是恭州缉毒二支队队长。”


      房门外,江停带着方才给岳局看过的资料,回眸望一眼老局长的家,深深出了一口气后就离开了。他知道岳局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局长,不可能完全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但至少他们现在有希望能联合起来查那只内鬼,已经算是个好的结果了。


      一门之隔,里外两人突然同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江停到底身体素质比较好,率先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微微有光从上方洒下来让他能看到周围一小片地方的轮廓。地上还躺着几个人。江停迅速戒备起来,摸出了自己的手铐——因为没有出任务,所以他身上没带武器。江队思考着自己的处境,并慢慢靠近地上的人,借着微光仔细辨认。


      其中一个突然动了,那黑影坐起身。情况暂时不明,江停盯住他,紧绷着身体,已然做好了格斗准备。


      “这是哪?”那人问道。“白灼晔?”江停听出了这个声音。“江队!”那人惊喜道。听到自家队长的声音,尤其是在这片完全陌生的黑暗环境里,是十分让人安心的。


      “江队你知道这是哪吗?”白灼晔问。“不知道,”江停摇头,“我当时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到这了。先小心些吧。”白灼晔点头:“我也是这样。”


      他们开始查看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发现都是熟悉的面孔:岳局还有自己的队友们。那些人也陆陆续续的醒过来,然而他们依旧不知道这是何处。


      “这是哪啊?”“不知道啊。”不远处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恭州的警察们循声望去,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都不要急,先冷静。”那边有人这么说。岳广平和江停都听出了那是吕局的声音。支队长看向局长,岳局冲江队点了点头,是个许可的意思。于是江停摸出手机打开手电,朝着声音的方向照过去。


      “诶,你们看,那边有光!”一声惊呼传来,那声音里掺着些许桀骜的痞气。江停突然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之前那个建宁的小刑警,好像是叫做严峫。


      空间内突然亮了起来,于是恭州和建宁的警察们开始面面相觑。短暂的寒暄过后,他们决定分组对此处进行探查。


      江停看见,建宁那边的人群中杨媚向他投了一个不安的询问眼神,于是江队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微微下压,示意她先镇定下来。


      一个可爱的女声倏地响起:“各位好,欢迎来到我的空间。请各位安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大家阅读一本书,内含与文字同步的音频,看完各位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江停神色依旧冷冽:“你的目的是什么?”明明是个问题,却被他说的像句陈述。


      “这本书记录的是在未来的你们身上发生的事。只不过因为有些太过令人遗憾,希望你们能通过提前知道进行弥补,也要揭开一切不为人所知的真相。你们在这里的时候外面的时间是不流逝的,所以这个问题也不用担心。对了,你们可以叫我溯,溯流的溯。”女声回。


      ——一切不为人所知的,关于他们的真相。江停刹那间便将其与自己那黑暗中见不得光的身份联系了起来,眸光一厉。


      他将牙齿紧紧抵住舌尖,偏头看向自己的队友们,一瞬间心情复杂到自己都无法分辨。他深深吐了一口气。


      “那个,请问这是,是类似于阅读体吗?”一个看制服还在读警校的女生开口,后半句因为受到了周围视线的注目而有些结巴。溯的回答似乎十分愉悦:“是的,韩小梅同学——不过这里展示的是你们未来的现实,而不是什么虚构作品。现在请各位入座吧,各位的名字就在座椅靠背上。”


      一旁几排座位突然出现,座位正对着一块大屏幕。


      “这位同学,你说的阅读体是?”高盼青看向韩小梅。“哦,这是一种同人文创作题材,就是让作品中的人物看自己的故事。”韩小梅解释道,随即顿了顿,犹豫着补充,“不过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同人创作,没想到现实中还真有这么反科学的事。”


      “严哥,这怎么办啊?”马翔问。“还能怎么办?那个溯既然有本事把我们突然拉到这里,我们也没有不答应的办法吧。”严峫耸肩。“实不相瞒,我信仰了多年的唯物主义在这一刻碎成了渣渣。”秦川在一旁感慨。


       岳广平看向秦川,神色有些复杂,随即移开了视线。“江队?”成天明询问性看向江停。江停蹙眉思忖片刻,略一点头,同岳局带着警员们去就座。


      江队坐在第一排正中,他左边是严峫,右边是自己的队友们,身后是岳局吕局等老干部。“江队好啊。”严峫痞笑着打了个招呼。江停颔首:“严副队。”


      “座位扶手是可开合的,里面放有笔纸。诸位需要什么直接写在上面就可以了。”溯道,“现在,先来看书名和文案吧。”


【破云

城市天空,诡云奔涌

三年前恭州市的缉毒行动中,因总指挥江停判断失误,现场发生连环爆炸,禁毒支队伤亡惨重。三年后,本应早已因过殉职并尸骨无存的江停,竟奇迹般从植物人状态下醒来了。英魂不得安息,他必须从地狱重返人间,倾其所有来还原血腥离奇的真相。】


      江停在看到“禁毒支队伤亡惨重”时便瞳孔微缩,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双手用力攥紧,强迫自己平稳开口,声音都有些哑:“这是哪次行动?”


      禁毒二支队队员们看到自己未来英年早逝,也不知家人朋友该有多难过,本还有些慨叹,读到后来有关江停的描述,又发现他们江队现在的状态都不太对劲,连忙把那点慨叹全部抛到脑后:“江队别担心,我们现在都好好的呢。”“江队没事的。反正未来的事可以改变。”……


      还是江队更重要,队友们迅速达成一致。向来冷静的江队这回因为他们的死亡,贯来握枪的手似乎都有些颤抖——其实江停对他们的关心,他们一直都非常清楚。


      “是江队你最近开始策划的那个行动。”溯回答,“对了岳局,江队在来这之前跟您说的那番话,虽然您还没有时间求证,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其真实性。”


      江停瞬间了然,他最近正策划把黑桃k的集团一网打尽,看来行动会失败,还要搭上他队友的命。难怪是“从地狱重返人间”啊,他自嘲的笑笑。他满以为终于快要能站在阳光下了,却原来只是落入了一场更大的噩梦里吗?


      岳广平点头,他本来就倾向于相信自己一手提拔的支队长,只是作为警察必须要讲证据。而这个空间如此神通广大,没有骗他的必要——谎言是很容易被戳穿的,进行记忆修改或者心理暗示对溯来说比编一大段骗人的话要容易的多。


      江停今天告诉了他自己正策划的行动,岳局想到江队的话,不由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前面青年的肩膀。江停恍然惊醒般回过头,对上老局长温和的目光,心底浓重的自我厌恶渐渐淡了一些。


      一旁的秦川瞥一眼了岳广平。建宁那边虽然觉得与自己似乎没有太大关系,但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没有出声。唯有吕局沉声问道:“老岳,那是什么行动?”


      “处于保密中,我不能说。”“请勿剧透。”岳广平和溯的声音同时响起。吕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不能剧透这条规则正好合了岳广平和江停的意。他们无法确定这里有哪些人是可信的,自然也就有很多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有些事注定要为众人所知,他们至少可以在那之前尽力抓到内鬼,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无论如何,”岳广平看着江停心想,“只要我回去以后将某部分文件补上批示,哪怕那些事都被在此公布,也能给这孩子留下最后一片缓冲余地。”


【现代都市刑侦,英俊潇洒十项全能进可百米狙人头退可徒手拆炸弹没事就爱装个逼的攻(严峫)&因为反正随时准备完蛋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很淡定的受(江停)  he】


      恭州缉毒二支队的队员们都被“反正随时准备完蛋”几个字狠狠揪住了心脏,心疼又担忧,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小梅看到攻受的一瞬间就兴奋的变成了一朵烟花炸上了天。“牛逼啊严哥。”马翔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建宁这边的人暗中点头,只是碍于恭州的人在不敢太过明显。江停,那可是恭州公安系统排行第一的偶像大神,高岭之花啊,就这么被严峫抱得美人归了,那必然牛逼啊。吕局欣慰的想:虽然建宁的禁毒工作比不上恭州,但至少严峫在某方面还挺长脸,没有居于人下。


      严峫一个白眼:“老子是直的好吗!”说完他有些不由自主的去看江停。江停正摩挲着白皙的脖颈,思索着行动会是哪里出了差错,完全没注意到文字的变化。严峫比江停高一点,微低头正好能看到那人纤长浓密的睫毛,似徽墨洒在上好的宣纸上。


       江停旁边的队友向严峫投来了死亡视线,那意思分明是“看什么看”。杨媚也投去了敌视的眼神。严峫恍若未见,试探道:“江队?”


      江停回过神,给了严峫一个略带疑问的眼神。严峫朝屏幕比了个“请看”的手势。江队终于肯施舍给那段文字一个眼神,随即面色空白了起来。


【   轰——!

       气浪挟着火星扑面而来,碎石在爆炸中燃烧迸溅。承重墙撑不住了,新一轮坍塌自远而近,烈焰中残桓断壁像暴雨一样从头顶坠落,将远处闪烁的警灯和鼎沸的人声隔绝在外:

       “指挥中心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江队呢,江队人呢?!”

       “不好了江队冲进去了!快快快!!……”

        ……

       炼狱化作斑驳扭曲的色块,喧杂如潮水般飞速退去;扶墙的手掌被烫伤,从五指端流淌出的鲜血被烈焰迅速蒸发。但他全无痛苦,也什么都听不见,不论相同的场景在梦中重复多少次都一样,整个世界只响起自己炙热沙哑的喘息,随即他向火海中渐渐走出的魔鬼的身影举起了枪——

       砰!

      身影越来越近。

      砰!

      砰砰砰砰!

      子弹没入虚幻的魔影,犹如穿过空气,悄无声息投进了大火里。

      他手一松,九二式掉在身前,在火海中发出微不足道的咔哒一声。

      “我在这里,”他听见身后毒蛇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冰冷的笑意轻轻俯在耳边,随即一只手抚过面颊,说:“江停,我在这里。”

      第一千零一次,他从梦中回头,然而不论如何竭尽全力,都无法看清噩梦中逆光的身影。

       “下地狱吧,和我一起。”那身影微笑着说:“你的一切都结束了……永远结束了。”

      他闭上眼睛,最后一丝意识听见消防呼啸逼近,警笛由远而至。但呼然暴涨的烈火吞噬了一切,大地颤抖着烧裂,无数魔爪伸出,将他活生生拖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江队,”成天明眼眶红润,“以后如果,如果有类似这种情况发生,千万不要这样跑进去。”


      江停双手交握,右手狠狠掐住左手,逼迫自己从某个梦魇中清醒,他脸色略有些苍白,声音却堪称柔和:“不行。如果那样的事真的发生了,我不可能平静地待在指挥车里的。”他的语气平缓,却透着坚决,听得队友们都是一愣,心里一团酸软。


      “都干什么呢?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顾棹鼻头发酸,“难道不应该说咱们以后都要好好的吗?”警员们连忙附和起来。


      “很抱歉打断各位了,”严峫沉思片刻后蓦然出声,“但要请问江队,那个身影是谁?”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好,他认为其中应当有些隐情。


      江停微微闭眼。严峫惊讶的发现,当江停再次把眼睛睁开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冰冷而理智的状态。江队淡声答到:“我相信这本书会提到的。”


       岳广平注意到了江停看到那个身影后的状态,凑近前方的青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道:“江队,是他?”江警督并未回身,只微微点了点头。岳局了然。


【   三年后,建宁市。

      江停睁开了眼睛。

      阳光从薄纱窗帘外投进病房,雪白干净的墙壁反射出光晕,病床前一束白玫瑰尚留露水,散发出幽幽的芬芳,护士轻轻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中飘进来:

      “538床今天办出院手续,你跟主任说一声,准备给家属打单子……”

      “这都昏迷好几年了,竟然还能醒来出院!可见人真是……”

      “嘘!”护士长轻声道:“干你的活儿去!”

       脚步声渐渐走远,江停没有反应。

      他保持着刚睡醒的姿势,靠在窗前的躺椅上,瞳孔深处带着对梦魇习以为常的冷漠,映出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更远处蔚蓝的天空。

       片刻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随即有人小心走近。江停没有回头,来人直到身侧才顿住脚步,轻声道:“江哥。”

      杨媚一头精心烫染过的卷发,黑衣裙、红指甲,挎着铂金包,胳膊底下还夹着医生办公室里刚带出来的大信封,见他目光投来,盈盈一笑:“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手续都办好了,车在楼下,咱们走吧。”

       江停默然不语,片刻后点了点头。】


      队友们看着自家队长习惯梦魇的心理与病弱的身体异常难过。宋兰溪为了调节气氛玩笑道:“队长,这位美女是谁啊?队长夫人?”


      江停轻轻摇头,下巴朝某个方向一扬:“杨媚,我的联络人。”队友们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个画着浓妆的美女冲他们笑着点头示意:“我是杨媚,你们好。”只是看她神色,似乎对江停的介绍有些失落。宋兰溪立刻明白了,不是队长夫人而是桃花。


      严峫松了口气,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   这是建宁一家条件极好的私人疗养院,即便只是挂着仪器维持生命,也收费不菲,更何况他醒来时身体状态良好,想来这几年间得到了相当精细的照顾。

      但不管怎么说,整整三年的昏迷不醒,生理上还是很难立刻恢复如常。

      “你听说了吗,那个昏迷了三年的538床是她的未婚夫!”

      “好端端一个白富美竟然这么痴情……”

      “年纪轻轻的也是造孽,该不会以后都站不起来了吧?”

        ……

      杨媚亲自推着轮椅走进电梯,门缓缓合拢,将空气中窃窃的只字片语隔绝。

      电梯开始下降,金属门上映出江停毫无表情的脸,倒是他身后的杨媚有点讪讪的,咳了一声:“当年转院到这儿的时候,护士让填表,里面有问家属关系,我也是一时着急糊涂了……”

      江停说:“当年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死了。”

      “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不是江哥,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蹲大牢,我的今天都是你——”

      “但那些人没有对我罢休。”江停打断她,“我行动不便,还有性命之虞,你小心别被我拖累。”

      杨媚还想说什么,但她看见电梯门上的倒影,江停已闭上了眼睛,只得忍住了。】


      白灼晔略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这医院的护士怎么那么多嘴多舌呢?”顾棹赞同的点头。


      江停与杨媚隔得不远,是以杨媚听到江队温和的对她说了一句:“谢谢。”杨媚摇摇头:“江哥,我还是那句话,要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蹲大牢呢。”


      “江队,如果我没猜错,未来的你口中的那些人应该和开头那个人是同一群吧?而且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他们是谁?”严峫带些探寻的看向江停。


       江停手放在交叠的双腿上,挺直的背微靠在椅背上,姿态十分舒展。他冷冷道:“从我能顺利离开医院来看,警方已经认定我死了。如果还有人知道我没死,并且我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那么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制造爆炸的元凶。这并不难判断。而那元凶是我们那次行动要抓的毒贩,我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他三言两语就不动声色的将机锋全数挡了回去,冷静的仿佛那个经历爆炸后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吕局不由看了江队一眼,暗道真是个可怕的年轻人。


【   华灯尚未初降,不夜宫ktv的霓虹灯已经早早地亮了起来。一辆大奔刷拉停在后门口,杨媚下车抢步打开后座的门,刚要跟司机一起去扶,江停抬手制止了她。

      江停抓住车门,一使力,发出不明显的闷哼,片刻后竟然缓缓站了起来。

      “哎哟大哥,您慢点!”司机下意识就要伸手,却见杨媚比他快了一步,抢先把人给重重地搀扶住了,向ktv后门入口走去。

      江停从苏醒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日常行走尚不利索,杨媚又穿着高跟鞋,两人摇晃着上了人行道,江停说:“还开着呢。”

      他指的是这家ktv,杨媚说:“嗯,这当初合同纠纷还是您给解决的。开着这家店,三教九流的消息都能知道点,反而更安全——您在看什么?”

      她顺着江停的视线望去,ktv冷清的后门不远处,有个背着书包的年轻男生站在马路牙子上,似乎在等人。两方视线一接触,男生迅速低下头,步伐匆匆地走开了。

       “没事,”江停收回目光,“进去吧。”

      “一二楼都是包厢,三楼办公室兼宿舍,我平时就住在这里。条件一般,您先将就着。哎小张!愣着干什么,给江哥倒水来!”

      服务生忙不迭往外走,却被江停制止了:“忙你的去吧。”

      宿舍隔音相当好,几乎听不见楼下ktv的喧闹。杨媚事先布置过,窗口对着后巷,桌椅床铺摆设一应俱全,就像个小型的酒店套间。

      “店里人多眼杂也不方便,过几天我去买房子安置下来,也好有个藏身的地方。恭州那伙人查不到我这里,这都几年了,他们肯定以为你已经死了,等再过两年要是还没动静,我就把店关了,咱们远走高飞……”

      杨媚絮絮叨叨着,窈窕身影走来走去的收拾东西,拉上了窗帘。

      江停的目光落在穿衣镜上,昏黄灯光映出他的脸,眼睫、鼻梁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将冰冷的眼窝和唇角隐没在黑暗里。

      杨媚说:“中国那么大,往广西、云南那儿犄角旮旯一躲,鬼都找不着……哎江哥,洗漱东西我给您放这了啊。”

      她一回头,只见江停坐在灯下,光影勾勒出身体挺拔的线条,修长十指交叉,指尖泛出细微的光。

      上天赋予的容颜再美貌都熬不过病魔,惨烈的车祸和三年的昏迷不醒足以将漂亮皮囊改头换面。但在那一瞬间,杨媚看着台灯下的江停,却觉得他并没有变化太多,有些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摄人心魂的东西,和几年前初见时相比并无二致。

      杨媚没敢出声打扰他。直至良久,江停沉沉道:“过段时间我行动方便了,就回一趟恭州,你收拾东西回老家避避风头吧。”

      “——什么?”  杨媚十分出乎意料:“不,江哥,那帮人做事斩草除根,如果他们发现你没死,肯定会来要你的命!况且不止他们,还有那个人,那个更可怕的——”

      杨媚声音像被掐住似的停了。

      有个更可怕的存在,连名字都不必提,就令她恐惧到难以发声的地步。

      “我知道,”江停说,“但塑料厂爆炸时,我队里的人在里面,引线一响填进了十多条命。我得对他们有个交代。”

      杨媚更住,江停冲她一摆手,那是叫她不用多说的意思。

      “给我准备一套身份证件,手机和电脑,非实名手机卡多买几张。去吧。”

      杨媚嗫嚅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岳局看到江停自己站起来的描写,心里暗叹:果然哪怕身体上受了再大的挫折,这孩子依然能凭着一身难以摧折的骨坚持向前啊。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有点……可疑”顾棹迟疑道,“希望只是我职业病犯了吧。”白灼晔笑:“当心啊顾哥,乌鸦嘴就是这么来的。”“去你的。”顾棹抬手一记肘击,白灼晔开始配合着碰瓷诶呦一声。


      建宁的人有些意外,二支队队员们还挺活泼,原来江队看上去一脸冷漠,对队员的管理却也并不刻板啊。


      严峫看向江停,发现他注视着队友的眼神其实相当温和,像是天边一点微光,石间一滴清水。严峫不由有些呆住。江停确实很好看,他想。


      轻松的氛围被后半段沉重的文字打破。空间内一时静默无声。队友们心中刚压下的酸涩再次上泛:他们向来冷淡的队长,为了他们硬是撑着一口气醒了过来,顶着毒贩追杀和警方两边的压力拼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严峫听着江停说,要给队友们一个交代,一时动容,竟不忍心再追问那个“更可怕的人”是谁了。很显然,当江停对着杨媚这样一个不需要欺骗的人说出的话,可信度是很高的。那么,江停应当没有背叛自己的警徽——其实这从文案中就能窥出端倪,所谓还原真相,本身就表明了某种立场。


【   这时候ktv已经开始营业了,……杨媚把江停的话吩咐给助理,交代立刻仔细去办,然后心不在焉地下楼去四处巡视。她从水晶电梯里出来转了个弯,突然前面一包厢门开了,一名高个男子裹着身后鬼哭狼嚎的“死了都要爱”大步而出,径直来到酒水吧台前,以气贯长虹之势把玻璃杯往调酒师面前一掼:

       “你家这卖的是什么?!”

      杨媚不由顿住脚步,只见调酒师端详片刻:“长岛冰茶呀亲。”

      “你自己尝尝,这冰茶有他妈一点酒精吗?”

      “没有酒味的亲,我们家卖的就是冰茶亲。”

      “不是,那你们这不是消费欺诈么?”

      调酒师立刻把脸一板,理直气壮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帅哥。它的名字叫长岛冰茶,用新鲜红茶柠檬调配而成,分明就是高品质上好的冰红茶,怎么能叫欺诈呢?”

       “……”男子的三观显然被颠覆了,半晌奇道:“那我点个血腥玛丽,你现在就割腕往里洒一瓢黑狗血给我试试?”

      杨媚:“……”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脸是真的可以,连ktv染坊似的变幻彩光都没能淹没他深刻挺拔的五官。头发不服帖的支愣着,把一米八多的身高拔到了一米九,皮夹克下的t恤勒出劲瘦精悍的线条,扭头说话时连侧颈都显出了清晰的肌肉轮廓。

      调酒师:“哎呀你说笑啦帅哥,血腥玛丽是吗,别急我先给你切个西红柿!”

      啪!

      调酒师一愣,只见帅哥从后裤腰拔出瑞士军刀拍上吧台,冷冷道:“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杨媚眉心霎时一跳。她在道上混久了,只一眼就从那男子英俊桀骜的眉眼间看出了几许匪气。

      “你你你,”调酒师嘤咛一声,手忙脚乱往后躲:“你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这位帅哥不好意思。”杨媚大步上前,朗声笑

      …………

      “给帅哥调个海滩落日,”杨媚冲男子嫣然一笑:“算我请了。”

      男子上下打量她一圈,这才慢慢把折叠小刀收了起来,哼了声:“规范经营还挺自觉。”

      杨媚连声笑道:“好说好说,也是我们的服务员没说清楚。您看,长岛冰茶写在‘无酒精饮料’那张单子上呢,让您误解了真是不好意思。”

      然而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把男子的三观再一次颠覆了:“——误解?”他指着酒杯不可思议道:“就这康|师傅冰红茶你们卖二百八,还好意思说是我产生了误解,当我瞎还是当我傻?”

        杨媚:“……”】


      “你个小兔崽子!”魏副局一只手用力拍在严峫头上,眉头的很紧,看样子气的不轻,“你说你多大个人了?刑侦副支还能被人看出匪气,影响建宁市局形象知道吗?!”


      严峫:“是是是,魏副局教育的对……”语气里似乎还带点无奈味道,以及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生无可恋。


      直接将恭州一干人等看得无比震惊。无他,他们家支队长沉稳凌冽,局长严肃也时而温和,队长对局长有事说事态度尊重,局长对队长欣赏赞许无比信任,是以局长这样教育自家队长的场面,像教官训警校熊孩子似的,语气严肃氛围活泼甚至有点好笑,他们简直闻所未闻。


      “咳”江停微微偏头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指骨凸显遮住了唇角的一点笑意,好看的眼睛眼角弯起。队友们迅速忘了严峫转而看向江停,跟着笑了起来,心想:江队居然笑了,这也太难得了吧!江队笑起来好好看啊,虽然平时就很好看了,但如果江队以后愿意多笑笑就更好了。


      岳广平本想呵斥警员们两句,至少给建宁留点面子,但看江停难得放松一点,又有些不忍心了。

      

      严峫听到声,也分神去看江停,随即就被江美人这一笑结结实实呆滞住了,连为耳边魏副的声音也渐渐变小,突然觉得挨次骂也不怎么亏了。


      魏尧在给严峫在恭州面前留个脸面和继续骂之间稍作犹豫,突然发现了严峫在走神,正想提高嗓门继续骂,幸好屏幕上的字变化了,拯救了严峫。


【   帅哥转身就回包厢,显见要叫朋友出来评理。杨媚正想追上去,突然后厨方向跌跌撞撞跑来个厨师,犹如救命稻草般一把将她拉住了:“杨、杨姐不好了!厨房、厨房冰柜……”

      杨媚一低头,厨师煞白的脸在采光下半边青半边蓝,全身抖得活像抽了风:

      “有个小偷钻进冰柜去,冻冻冻,好像冻死了!”

        ·

      杨媚站在打开的立地大冰柜前,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

      “……”杨媚胸口不断起伏,半晌慢慢蹲下去,颤抖着手去探鼻息。

      突然她的手被人按住了。

      “啊!”杨媚整个人惊跳起来,转头一看,却只见是江停:“江江江哥!”

      江停一言不发,示意她后边去。杨媚踉跄退后半步,只见他半跪下身,抽出后厨乳胶手套戴上,先探了探男生的脖颈,再一翻眼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小服务员登时跪地上了。

      杨媚也差点双膝一软,但她见过大阵仗,好歹稳住了:“这这,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小偷被人追着躲冰箱里去了,还是谁把他打死了缺德带冒烟的往我们冰柜里扔?今儿厨房后门是不是又没关,经理呢?!把老赵给我——”

      江停挡住了她,“报警吧。”

      杨媚当即被掐住脖子似的:“江哥,这……这不合适吧。”

       江停昏迷这三年时间里她尽量减少跟警方打交道,甚至连开车都不敢超速,更不敢在公安系统内留下任何记录。但江停扶着墙站起身,喘了口气,向尸体扬了扬下巴:

      “头部、前后心没有打击痕迹,没有酒味,没有外伤。上半身乳|头收缩,有明显红斑及紫红肿胀,是生前形成的冻伤,与裤腰形成明显分界线。他不是被人打死以后扔在这里,就是在冰柜里活活冻死的。”

      小女服务员和调酒师托尼紧紧抱在一块儿打哆嗦,杨媚眼神直勾勾的,脑子里直发懵。

      江停叹了口气:“报警吧。”】


      如果警方知道江停还活着,他就没法像现在这样较为自由的追查,何况三年后的事要现在的江队做出解释也有些强人所难,是以众人都很知趣的没有追问杨媚为何要躲避警方。


      苟利看着江停验尸,真心实意夸赞道:“第一个案子这就来了。厉害啊江队,果然经验丰富。”江停冷淡回:“过奖。”


       成天明笑了:“我记得我跟江队刚到分局实习那会儿,破了几个案子以后刑侦那边就过来挖墙角了,三天两头找江队,逼得江队直接在桌上贴了一张便签写上‘只做缉毒警’,后来还在工作群里的昵称后加上了这几个字。”


      几个在江停当上大队长甚至支队长后才成为他队员的警员,听成天明关于自己没见过的江队的描述听的津津有味。他们平时聚会也会聊到江停,但这些事以前还没听过。


       顾棹也跟着回忆:“好像等江队转正成了大队长后,那些挖角的才消停了一些吧。”岳广平抿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淡定道:“那是因为当时我和你们分局长商量了一下,把大多数都挡了下来而已。”


      “?”宋兰溪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当初整理文件的时候好像确实看到了那么几张借调申请被否了。”


      建宁的警察们面面相觑,他们听说过江停的名号,只是那个名字一直是以流星般耀眼夺目,神话般年轻有为的缉毒支队长形象出现的,是以实习警江停对他们而言就非常的难以想象。


      严峫却注意到什么,挑眉道:“转正成为大队长?意思是江队直接从实习警成了大队长?”建宁方面骤然噤声,似乎是明白了大佬的世界并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


      成天明点头笑的一脸温柔语气却十分骄傲:“是啊,然后江队就直接从大队长变为支队长了,还从没给人当过副。”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的掠过严副肩上象征三级警督的肩章,浓重的嘲讽意味就这样不经意的流露了出来。胆敢拐我江队,不怼两句怎么行?


      严峫,秦川:?


      马翔在一旁憋笑憋的很辛苦,估计是怕被两位副支砌进市局的水泥墙。严哥秦哥,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们啊,是江队他太牛逼了。建宁众小弟想。


 【  “严哥你甭跟他们废话了,直接上工商局打个招呼去。这特么就是康|师傅冰红茶,撑死也就一立顿,哥几个从小到大没喝过一千也有八百瓶,还能认不出来吗……”

      包厢里灯光昏暗嘶吼震天,七八个小青年在那儿勾肩搭背地共喷一个麦,马翔正趴在严峫耳边儿扯着嗓子嚷嚷,突然被手机铃打断了。】


      魏尧看着严副带一众小弟唱k的场面,咬牙切齿,血压飙高。


【   严峫一看来电显示,立刻阻止了他,接起来道:“喂,魏局?”

      魏局两字如同魔咒,没听到的就罢了,马翔在边上整个人登时悚住,就只见严峫贴着手机“嗯嗯”两声,不出所料表情沉了下去:

      “富阳分局的已经在路上了?嗯,行,行……知道了,我带人看看。”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铿!铿——!音乐伴随彩光戛然而止,一众妖魔乱舞似的小青年顿时收声,大眼瞪小眼地看过去。

      严峫啪一声开了灯,随手丢了刚才用来敲桌的啤酒瓶,沉声道:“指挥中心传来消息,群众报案富阳路附近死了人,辖区派出所和分局的车已经在路上了,魏局叫我们去现场看看。”

      众人当即如丧考妣:“不是吧严副队!”“说好的办完案子给我们放半天假呢?”“现场在哪?哎哟卧槽咱们车还停在市局里呢……”

      “不用车,”严峫慢条斯理说,“就在这家ktv后厨,报案人是这儿的老板。”

      所有人:“………………”

      严峫转身推开门,唏嘘不已:“走吧你们——这可是市局有史以来出的最快的现场了。哎服务员!过来,你们后厨往哪边走?”

      后厨大门紧闭,不明所以的厨师和服务员被关在门外交头接耳,紧接着被强行疏散开了。严峫浑然不顾周围的议论,大步上前咣咣拍门:“开门!警察!”

      吱呀门开了,杨媚一抬头,在目光触到严峫那张俊脸时瞬间石化,颤抖着说:“你、你……”

      “你什么呢你,冰红茶卖二百八,开黑店撞上鬼了吧。”严峫从夹克胸前内兜里抽出证件一亮,公安俩字差点闪瞎了众人的24k钛合金狗眼:“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严峫,让开别堵着现场,给我俩鞋套,尸体在哪?”】


      杨媚完全不想说话。严峫感叹:“嘿,你说这事,还真是巧了。”


      马翔玩笑:“严哥,你可真是个柯南。”严峫得意洋洋:“过奖过奖,我——”秦川打断他脱口而出的骚话,补充道:“到哪哪死人。”


      严峫嘿了一声:“我这叫做人民警察与本职工作的密切联系好吗?这恰好证明了我工作的优秀。”


【   分局痕检员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技侦们忙着收集指纹、脚印等现场物证。严峫穿着鞋套,跨过勘察板,蹲在尸体边,扬了扬下巴。

      分局法医拘谨地叫了声严副支队。

      “怎么说?”

      ……

      严峫戴着手套的指尖按了按尸斑,微眯双眼。他眉梢斜入鬓发,因为眼窝深邃而鼻梁高挺,这个角度显得半晌面相有点阴沉,说:“不对吧。”

      严峫,建宁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兼侦查一组组长,副处级,三级警督,狮子座——在公安系统内闻名遐迩,从警十多年,其各种传奇事迹能养活十个知乎段子手,一度因为抄酒瓶子跟毒贩干仗而被市局评选为年度十大风云人物。

      分局法医不敢怠慢,忙问:“您怎么看?”

      “反常脱衣一般发生在体温下降,意识模糊,脑丘体温度中枢发出错误信号的情况下,就是人已经快冻死了——但我们这位光溜溜的大兄弟可没把自己的衣服脱在冰箱里,难道他在钻进冰箱前就已经冻傻了?”

      法医一怔。

      法医当时没答上,严峫也不在意随手一点:“老万,封锁ktv和后门小巷,让你队里人去找死者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物品,重点勘察钱包钥匙手机一类,对确定尸源有很大的帮助。技侦调取监控,顺便留意一下报警中心这段时间以及未来24个小时之内的失踪纪录,一个大活人好端端没了,肯定会有人发现的。”

      分局刑侦大队长万振国照着他的吩咐打发了手下,转过身说:“我看悬。他如果不是从后门偷摸进来的,那这种地方,喝高了脱衣服捡漏的多得是,保不准谁已经把死者的东西捡走了。”

      他们两人蹲在尸袋边,跟这死不瞑目的大兄弟大眼瞪小眼,半晌万振国琢磨道:“你说这人是不是个小偷,行窃中途听见有人进来了,慌不择路躲进冰柜里去,一不留神把自己玩死了?”

      像这种入室盗窃意外死亡案件刑警们见的多了,但严峫没有答话,翻检片刻后说:“不像。”

      “嗯?”

      严峫把死者裤腰往下拉了拉,两根手指提出内裤logo边缘:“这布料走线是正品,打折也得卖四五百。外面穿的衣服鞋买大牌倒好说,内衣买这种档次的,就是消费观的问题了。要是这么有钱还来当‘手艺人’,也未免太有追求了吧?”

      万振国“嘿——”的一声,抱臂斜起眼,把严峫打量了十八个来回,才慢吞吞道:“我说严副。”

      “什么严副,叫严副支队,你一大队长谁是你的副了。”

      万振国说:“行,严副支队,你可真是个柯南。”

      严峫面不改色:“好说好说。我知道分局的同志们一直尊敬我,仰慕我……”

      万振国说:“走哪儿哪儿死人,唱个k都能碰上钻进冰柜里冻死的,这人该不会就是你杀的吧?赶紧招认了好让兄弟们回家睡觉去。”

      严峫啪地给了他后脑一巴掌,笑骂道:“呸!——凭你严哥的手段,要是我杀了人,还能让你们发现?”说着掏出烟来晃悠着出去了。】


     “唔,”江停沉吟片刻,“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死者在进冰柜前就反常脱衣可能是因为吸毒。”众人茅塞顿开,这确实是一种合理的可能性。江队毕竟是缉毒干了将近十年,果然嗅觉敏锐。


      “啧啧,”秦川感叹,“老严你看,连分局队长都叫你柯南,咱们马翔也没说错啊。”


      严峫最后一句话说出以后,空间内整个静默了三秒,随即哄堂大笑,充满了快乐的气息。魏尧本想再骂两句,考虑到恭州人还在这,暂时摁住了火气,决定回去再找某个小兔崽子算账。


【ktv已经被清空拉上警戒线了,分局刑大的警察正在大厅里给杨媚做笔录。严峫叼着烟走过去,民警立刻起身:“严副,坐。”

      严峫嗯了声,刚要坐下,突然视线瞥见不远处,动作就是一顿。

      一名年轻男子坐在轮椅上,侧对着他们,正接受民警的问话。

      刚清场的歌舞厅里满地狼藉,经年的脂粉与烟酒味尚未散去,孤零零的舞台灯光从另一侧打来,让那人漆黑的头发眉眼、过分苍白的皮肤,以及与周遭环境极为不协调的气质格外突兀。

严峫用烟头点了点:“那是什么人啊?”

      民警示意杨媚答话。

      “……”刚才还在着急要不要赔钱的杨媚咽了口唾沫,声音有微许放轻,说:“是我的未婚夫。”

      民警的笔啪嗒一声掉了。

      严峫神色不变:“怎么坐轮椅上?”

      …………

      严峫打量江停片刻:“你们哪个县的?”

      杨媚说了个地下的县名,严峫嗯了声,说:“你们县城还挺人杰地灵。”杨媚心里发虚,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只见严峫起身走了过去。

      “你看见死者在后巷徘徊?”民警一边记录一边问:“怎么见的,当时死者在干什么?哎,严副支队!”

      民警刚要起身让座,严峫把他肩膀按了回去,又顺手拿过做了一半的笔录,夹着烟头也不抬吩咐:“继续说。”

      江停的视线从严峫身上打了个转,波澜不惊地收了回来。

      “……当时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民警:“噢?”

      “我们没有交谈,只打了个照面。他穿一件套头蓝色上衣,黑色双肩背,有点像书包的样式。我只远远瞥了一眼,他就立刻走开了,看上去像戒心挺强似的。”

      分局探员捧着证物袋来了:“严副支队!这是我们在后巷垃圾箱边发现的,万队让我们先给您过目!”

        …………

      “行吧。”严峫拿起证物袋递给江停,“你瞅瞅是这件吗?”

      江停没有接,就着他的手看了眼,点点头。

      严峫把证物袋还给了探员:“拿给技侦,……那这事性质就变了。”探员忙不迭跑了,严峫回过头来,却没说什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停。

      做笔录的民警有点呆愣,江停也没说话,周遭这一方空间里突然格外的安静。半晌后严峫用烟头点了点轮椅:“怎么回事儿啊?”

      “车祸。”江停平静回答,“超速撞上货车了。”

      “还能站起来不?”

      “医生说要再复健一段时间。”

      严峫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突然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江停直面他探究的目光,恰到好处地做了个茫然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

      “陆成江,笔录上写着。”

      严峫重复道:“陆、成、江。”

      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古怪,严峫的脸隐没在香烟后,没人知道这吊儿郎当的刑侦支队长在琢磨着什么,连分局刑警都眨巴着眼,不知所措地怔在那里。

      他们身后不远处,杨媚做完了笔录,忐忑地向这边走来。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严峫摩挲着下巴,突然说:“好名字。”

      杨媚脚步猛地一顿。

      江停稳稳当当地回答:“谢谢警官。”

      “行吧,让你们老万准备收队。”严峫把笔录拍回给民警,转身向后走去:“尸体运回分局解剖,一切案情牵涉人员随时接受传唤,小马!”

      他手下的马翔正跟分局技侦说这话,闻言一溜烟跑来:“哎!严哥!”

      “开车走人,回家。”

      “——哎警官?”杨媚十分意外,下意识伸手拦住了他:“这就回家啦?”

      严峫冷冷道:“哎对,还没付你钱。pos机拿来,给我开个发票,马翔你提醒我明儿给315消费者协会打个电话……”

      …………

      杨媚以受灾群众给解放军塞白水煮蛋的架势硬生生把卡推还给严峫,满脸热乎笑容:“哎呀您看您这生分的……我其实就想问问,调查结果什么时候出,这事多早晚能有个说法?”

      严峫抽出几张钞票甩在了吧台上:“问分局去。”“你们不管啊?”“不涉枪不涉毒,死不过三个上不了市局。”严峫挥挥手,径直向大门走去,头也不回道:“当然要是涉枪涉毒,你这黑店就算完了——马翔,走人!”】


      “啧啧,江队就是好看,观察力和记忆力也都超强。”宋兰溪跟成天明咬耳朵。完全没注意到江停带着些许无奈的眼神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严峫挑眉:“看这描述,江队是认识我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演技还挺好。”他说着看向江停,江美人依旧神色淡然:“我现在怎么会知道自己三年后还记不记得严副呢?”


      严峫:“这样伪装不行啊江队,要信任我们建宁的人民警察嘛。”江停嘴角勾起,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只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嗯”。


      秦川一拍严峫的背:“呦呵老严,你居然还会背诗啊,还是一首比较偏僻的,长见识了。”“过奖过奖。”严峫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点头应下。


      唯有资深腐女韩小梅敏锐的嗅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味道。这就是严副和江队的初见吗,好甜啊!她想。


      白灼晔噗嗤笑了:“这几句首尾相连不就是江队的名字吗?严副但凡还记得江队,哪怕陆成江和江队外貌上有所不同也应该能注意到这一点吧?”潜台词含义明显:严峫都不记得江队了,我们怎么能放心把江队交给他?


      “我……”严峫难得语塞了。高盼青觉得还是有必要维护他们严哥的:“没办法啊,江队和严副交集太少了,而且有三年……”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沉默。


       成天明知道江停并不希望自己的伤病被反复提起,干脆微笑着换了个话题:“唔,严副看着三年后成熟了一些啊——虽然还是个副。”


      严峫看着三年后的自己有些感慨,本来没准备发表意见,但是:“你一定要加上最后一句吗?”


      岳局和吕局交换了个眼神。三年后的严峫就和现在的江停一样锋利尖锐,江停是内敛又张扬着锐气,严峫则完全是嚣张的。至于现在的严峫嘛,总归比三年后少着些磨炼,还没那么稳重,只有一股痞气是一样的浑然天成。


      不论如何,未来总归是这些青年们的。岳广平和吕栋彬想着,分别将探究性的目光落在了严峫与江停身上。


       你能,肩负起未来吗?


【   杨媚待在原地,眼睁睁望着警察们把尸体抬走、现场封锁,等人都走光了,才欲哭无泪道:“这都什么事儿啊。江哥,江哥?”

      江停十指交叉,一言不发。销金窟曲终人散的光影下,只见他下颔尖削的线条,顺着侧颈,一路蜿蜒起伏地没进衬衫领口里。

      半晌他沙哑道:“我见过他。”杨媚没反应过来:“什么?”  “严峫。”

      杨媚愣住了,只见江停眉心微蹙,良久缓缓道:“五年前在我总指挥的一起恭州建宁合办大案里,这个人单枪匹马深入,遭遇持枪毒贩,用酒瓶底把人当场打死了。庆功大会他坐台上,我坐台下,远远照过一面。后来因为这事他升上了副支队长。”

      杨媚心中一咯噔。

      “这个人不太按常理出牌,我曾经……”

      杨媚问:“曾经什么?”

      江停停顿良久,才说:“我不赞同他因为这事而升副支,但这个人本身我还算是欣赏的。”

      不知为何身为女性的直觉让杨媚觉得江停似乎隐去了某些内情,但具体隐去了哪些,又为何闭口不提,江停却没有说。杨媚等了半天,只得讪讪道:“那幸好,幸好这案子落不到他手里……”

      江停却双手推着轮椅转了个身,仿佛预见到什么,摇了摇头:“也许我应该听你的,在医院里多呆几天。”

      大切诺基关了警灯,在深夜略显空旷的街道上飞驰。严峫坐在副驾驶上,开着车顶灯一张张翻看现场照片,突然抬头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马翔把着方向盘瞥了他一眼:“怎么啦严哥,咱去吃碗面醒醒酒?”

      严峫没有回答,突然问:“那个坐轮椅的你看见没?”

      “哎哟严哥,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甭担心,那种病恹恹的美人灯儿不是现在流行的类型,你永远是我们心中的建宁市局第一警草……”

      “你不觉得他眼熟?”

      马翔愣了下,“没有哇。”

      “但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

      严峫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他在脑海中竭力搜索却毫无所得,纷乱的记忆中,一丝丝难以形容的心悸伴随着古怪的滋味从舌根上蔓延开来,似乎曾有个若隐若现的背影近在咫尺却又难以企及,只一闪念,便沉入了记忆的深渊里。

      半晌他深吸了口气,喃喃道:“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顾棹回忆起来:“我记得那次行动。原来那个那酒瓶就敢跟持械毒贩莽的小刑警就是严副啊。话说江队都还记得,严副居然就这么忘了?”


      严峫:“我……”他像是被人捏住了把柄,有点心虚的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江停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我当时为要不要派人去阻止他权衡了很久,很少有指挥行动能让我心里压力那么大,印象自然深刻。”


      严峫得意洋洋:“诶,江队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看那次我最后成功阻止了毒贩通风报信,这不正是个人实力的体现吗?”他听到江停欣赏自己,一时间有些飘飘然,又想起了江停给自己的个人二等功。


      马翔看到未来的自己竟敢评价恭州第一偶像大神为“病弱美人灯”,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恨不得冲进去喊一句闭嘴。果不其然,恭州缉毒支队听了他的话,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同志你说什么呢?江队可是我们恭州市局的第一警草啊。”


      马翔噤若寒蝉,疯狂点头表示认同。严峫碍于江停在旁,只敢悄悄在心里想:什么警草啊,我看警花还差不多。


【  同一时刻,城郊。

      荒原尽头是城市灯海,夜风拂过山顶,远方星辰璀璨,薄纱般的银河从头顶横跨天穹。

      “天枢,开阳,摇光,北斗七星。顺着斗柄弧度往下是大角星,牧夫座的一等亮星,再顺着看,那颗白色的星光是角宿一。”

      少女偏过头,望着自己的恋人,秀美的眼睛里了歆慕:“它好亮啊!”

        “是的,角宿一是室女座最亮的恒星,距离地球二百六十光年。”

      她的恋人微微停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倏而浮现出一丝笑意:

      “古称角星为二十八星宿之首,勇敢果断,能征善战。但你知道么?不论什么时候观测,角宿一都是纯白色的,就像室女一样,一丝瑕疵也没有的完全的纯白。”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而温柔,如同令人微醺的夜风。少女内心被蛊惑出了一丝丝勇气,猝然上前半步,仰起头,颤声道:“您……”

      就在这时,不远处车载卫星电话响了起来。

      男子微笑示意她稍等,转身走向越野车,接起电话:“喂?”

      少女犹豫一瞬,也跟了上去。她的恋人半身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听对面的只字片语从话筒中传了出来:“……538床的情况,之后……”

      片刻后,他说:“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在车门边站了一会。

      …………

      夜空下,一辆改装h2穿过高低起伏的荒原,向地平线尽头浩瀚的人世灯海驶去。】


       “538床?”韩小梅记性不错,她有些紧张的看向江队,“我记得那是江队的病床号……”


      江停神色未动语气平缓,连半分情绪也欠奉,微微点头:“是。不过这里并没有提到哪家医院。也不一定是我。”


      严峫略皱起眉想:“不过考虑到这本书的主角是江队,还是那名男子在监视江停的可能性大。”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这名男士明显不是好人,而他对江停的态度似乎有些暧昧不清,严峫知道,在自己没有明确把握的情况下把这一点捅出来对局面不会有什么好的影响,而且……严峫想着,将视线放在江停轮廓俊秀分明的侧颊上。


      而且他不知为何,异常希望相信江队。


      溯这时突然插话了:“温馨提示,最后到的那名男子名叫闻劭,这是他的中文真名。就是岳局你认识的那位。”绝大多数人听了这句话都是面色茫然一头雾水,只觉莫名其妙,唯独岳广平一侧眉峰狠狠皱了起来。


      “现在请各位先去休息一段时间,”溯说着,屏幕的光暗了下去,座椅旁边出现了一段楼梯,指向有光洒来的地方,“我们稍后继续。”


       众人三三两两的过去了,江队被岳局按了一下肩膀,立刻会意的留了下来。待到其他人都走开后,两人仔细的开始检查附近有无窃听器一类的物品。


       “江队,卧底‘铆钉’你知道吧?”确认没有后,岳广平压低声音开口,“他的名字就叫闻劭。”


       一个在黑桃k集团的卧底,为什么要专门去盯江停?岳广平疑惑的想。


       江停眉梢一跳,连眼中的惊疑都没顾得上掩盖,脱口问道:“他是铆钉?”岳广平不明白为什么江队会有对他而言如此剧烈的反应,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江停。


      江停微微一顿,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道:“我记得那声音,他是黑桃k。”


      这回掩不住惊讶的成了岳广平。这也难怪,毕竟以前还从没有哪个毒枭敢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亲自卧底到公安系统里。


      岳广平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确定吗”,不过想想江停对黑桃k的熟悉程度,也自觉是句废话,就咽了回去,“可是我听过铆钉的声音,和这位闻劭并不一样——这么说来他同我们联络的时候,是找了个替身吗?”


      “也只能是这样了。”江停苦笑,带着点自嘲。


      岳广平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沉重的说:“我想我知道行动为什么会失败了。”声音里甚至有些痛苦。


      江停迅速转头,盯着岳局颤动的嘴,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我想确认你对我说的事的真实性需要依靠卧底给的线报。”岳局说。江停瞬间了然,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应该是去找了铆钉。”他的声音将答案一锤定音。


       难怪,江停有些恍惚的想,难怪……


      岳广平回忆起在这儿看到的三年后的江停满身病骨的样子,心里针扎似的,但仍是坚定道:“幸好,幸好一切都不算晚。”他还没有找铆钉求证,行动还没有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没有晚到不可改变的地步。幸好他们还能修正这个错误,保住支队里的十几条生命。


      这次空间里的机遇于他们,就好像是在快要落错一子使得满盘皆输时险而又险地搬回一城,于是胜利的光在前方影影绰绰。


      江停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这个动作重新构起心防,将来到空间后看到队友死亡所引起的一点脆弱尽数藏到内心深处坚硬的武装内,神色也冷淡下来。


      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他想。


      江队落后岳局半步,两人一起走向了不远处人声喧闹的休息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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