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敛翮

破云阅读体(七十五)

时间线:江停向岳广平坦白身份后

参与人物:恭州缉毒二支队,岳广平,杨媚,建宁刑侦缉毒支队,吕局,魏副

【】内为阅读内容

文中出现的原书没有的人名为江停队友,有私设

*可能有ooc和bug,文笔垃圾,不坑





【   陡峭悬崖上黑烟滚滚, 石头被烧得开裂,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燃烧后呛人的气味。

  长长的警车在山道上排成行, 红蓝警灯照亮了天际。特警、刑警、救生员、森林公安……无数制服匆匆来去, 狼眼手电的光束在山崖下交错晃动。

  “第二区域没有!”

  “第三搜救区也没发现掉落痕迹!”

  “向下深入十米,搜救面积向橙色范围扩大, 不要放弃!”

  指挥车遥遥停下, 吕局连大衣都来不及裹, 便在几名现场指挥员的簇拥下匆匆走来,劈头盖脸沙哑问:“怎么样了?”

  “不好。”余队被人左右扶着, 不知是冻得还是累得,只见满眼眶通红:“两个人都摔下去了,闻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应该是也跳了崖。搜救队已经覆盖了整个红色重点区,目前还没任何发现。”】


      众人忧心忡忡地盯着屏幕。


      严峫皱了皱眉:“闻劭也跳崖了?这毒贩头子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江停默默点头认同,和严峫对视一眼,还有闲心感到一点啼笑皆非:抓一次黑桃k居然还要跳崖,这实在称得上始料未及,仿佛某些武侠小说经典桥段。


【 “有破碎人体组织吗?”

  余队脸颊猛地一抽,连身后赶来的魏副局都闻声变色,不远处一拥而上的刑侦支队好几个人同时软了下去。

  但吕局却紧盯着余队,眯成缝的老眼有种坚冰般的镇定。

  “……目前……也没有。”余队艰难地顿了顿,说:“一旦有发现,救生人员会立刻装袋送上来,让我们……做辨认。”

  吕局点点头,望向脚下。

  黑不见底的山涧蹿出阵阵寒风, 像是大地上通往地狱的裂缝, 隐约听见阴风涌动时凄厉的哭号。

  “抱最好的希望, 做最坏的打算, 尽最大的努力。”吕局缓缓道,“通知严峫的父母和杨媚,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众人一个颤栗,如遭雷击,似乎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吕栋彬话里的含义。


      “我们会就这么死了吗?”严峫有些失神地想。他不太能说得出自己的心情,对于父母亲友种种,总归有所遗憾,但毕竟是抱着自己的爱人赴死,又好像也能说得上满足。


【 “严队!”

  “严队你在哪!”

  “江队!”

  “救援来了,坚持住!听到请回答!”

  ……

  喊声和喧嚣渐渐向下移动,被北风卷起,一呼而散,渐渐消失在远方。

  昏沉,剧痛。

  就像无数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大脑,严峫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却仿佛蒙着磨砂纸一样模糊。半晌他终于慢慢对准聚焦,四肢百骸的疼痛渐渐爬回神经末梢,却连叫都叫不出来,满口里凝固的铁腥。

  “……江停呢?”他精疲力尽地想。

  然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啊,我竟然没死?”

  头顶是无数茂密的树丛生长在悬崖两侧,将峭壁连成了一线天。严峫竭力动了动手臂,听觉总算稍微恢复些许,听见不远处传来湍急的哗哗流水声,而身下的地面柔软冰凉湿润。

  ——是河滩。

  无数横向生长的树枝与河流救了他的命。】


      严副活了下来,而且意识清醒,手也能动,似乎身体状况也没差到半身不遂的地步。从悬崖上坠下后遇到树枝和河流,使他能有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已经可以说幸运。


      屏幕里的严峫在慢慢睁开眼睛,这简直是个不能更好的场景。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建宁警员们犹为激动。


      江队眼底浮现一丝明亮的笑意。


      恭州警员们见严副姑且还算平安,赶忙有些惶急地用目光寻索起屏幕展现的严峫视角的画面,想要确认江队的状况。


【 “……”严峫竭力试图撑起上半身:“……江……”

  “别动。”

  那两个字虚弱嘶哑到几乎难以辨认,但严峫瞬间就认出了是谁——他喘息着一扭头,果然是江停,他还活着!

  刹那间严峫神经就像过了电,喜悦的电流从上而下洗遍了全身。

  江停整个人蜷缩在他臂弯里,侧脸枕在他颈窝间,膝盖屈在胸前;他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似乎连抬脸的力气都没有,河水粼粼反射出千万点波光,映着他青白透明的小半边侧颊,湿润的黑发落在沙地上。

  “你怎么样,江停?”严峫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咬牙翻身抱住了他,触手只觉体温低得惊人:“你的衣服呢?”

  这话刚出口他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愕然愣住。

  他脖颈和胸口鼓鼓囊囊裹满了织物,是江停的冲锋衣和保暖服!】


      众人愣住,原本带着几分喜色的神情唰地变了。恭州警员们见到江队还有意识,来不及高兴就因为他衣衫单薄而盯紧了屏幕,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严峫这时候也顾不得江队肩上比自己多的两枚四角星花了,低喝一句:“胡闹!江停你——”


      江停却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笑。


      严峫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 “胡闹!你他妈个混账!”严峫登时暴怒,立刻伸手脱衣服。但紧接着他听见江停发出极其虚弱的阻止,尽管轻得几近耳语:“没用了……”

  “你说什么!我们能活下去的!”

  江停摇摇头,然后侧着脸向上示意,这么细微的动作却似乎耗尽了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力气,“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掉下来的吗?”

  严峫往上一看。

  层层叠叠自然生长的植被盖住了岩壁,近地面十来米都是布满了乱石的四五十度斜坡,再往上几乎就是垂直的刀削斧凿。

  “我们撞上了很多树,从上面翻下来……直到摔进河里。这儿是下游,从时间算,离爆炸点大概有好几里路了。”

  严峫愕然道:“你把我拖上岸的?”

  河水不会形成涨潮把他们推上河滩,只会把他们淹死。在高达数十米险死还生的坠落过程后,江停到底经历了怎样艰苦卓绝的挣扎,才在湍急的流水中推着他爬上岸?】


      一个哪怕面对死亡也要带人回家,另一个支撑着一身病骨也要把人从河里救上岸,一如他们之间曾经的数次舍命相救。


      他们的爱情是在硝烟战火中淬炼,于生死之间磨砺过的,而且越发显露出一种无可摧折的光彩。


      所以江队和严副一定能一起活下去。众人这样告诉自己。


      “快啊!”韩小梅在心里催促着未来参与了搜救的自己,“沿着河流走,快去找严副和江队!”


【 江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可能是没力气,“救援可能……救援到不了这里。你休息一会,等天亮后……你往上游走,很快就能……”

  严峫粗暴把衣物塞进他脖颈:“你给我闭嘴!再说话揍你了!”

  “你这样是浪费,你这样我们都会……”

  “你懂个屁!闭嘴!”

  江停垂着眼睫,唇角似乎露出一丝伤感的纹路:“……可是我不行了,严峫。”

  顿了顿他说:“我已经看不见了。”

  严峫轰地一炸,炸得他眼前发黑,大脑空白,久久回不过神。

  “……什么?”他茫然道,“什么看不见了?怎么会看不见呢?什么意思?”

  江停摸索着把手伸到严峫胸前,抱住他另一侧肩膀,把脸完全埋在那尚带着暖意的结实颈窝里。那是个全身心都完全依赖甚至是依附的姿态,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做。】


      众人彻底呆住了。


      有好几秒,恭州警员们都只是看着屏幕,眼神没有聚焦,脑中也一片空白,他们似乎什么也想不到,更完全无法理解屏幕里文字的意思。


      “不应该……不应该……”成天明几个茫然无措地重复着。


      ——江队好不容易终于遇到了一个无比珍视他的爱人,也终于摆脱了经年困扰自己的噩梦,他应该去看看阳光下的人间烟火,感受不必刻意回避的情感,而不是生命终结在天光破晓的前一刻。未来的他们和江队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但那不该是屏幕里的此时。


【 就算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也能清楚感觉到那颗熟悉的心脏在耳边跳动,一下下冲击着耳膜。

  “我不知道,可能是撞到了头。没什么的,严峫……没什么的,人都有这个时候,别哭。”

  严峫发着抖,翻身用自己的外套裹住江停,把他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别哭,”江停断断续续说,“我很累了,稍微睡会儿……别这样,我一点也不冷,挺暖和的。你父母是好人,我对不起他们,杨媚被我拖累了,老大不小的……”

  严峫咬牙按着他后脑,把他的头窝进自己怀抱中,不断亲吻头顶上带着河水味道的湿漉漉的黑发。

  但河水怎么会这么咸涩呢,他恍惚地想。

  真是太咸了。】


      杨媚听江哥这种时候还说着耽误了她,用力地摇着头,潸然泪下。


      严峫眼眶通红,用力攥着江停的手,紧紧盯着屏幕里面色苍白的爱人。


      江停感觉到严峫在发抖,于是用了点力道回握,清瘦好看的手指一下下轻轻拍着严峫手背,传递着安抚的意味。


【 江停眼帘微合,瞳孔涣散无光,眼底却似乎带着彻底的放松和满足。他只能维持这个姿势了,即便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那张侧脸的轮廓和五官的细节都挑不出任何瑕疵来,就像浸满了水的白瓷;他的嘴唇泛着灰白,然而那也是很柔软的,小声说话时每一下阖动都紧贴在严峫胸前的肌肤上。

  “挺好的,最后咱俩还在一起,再陪我聊聊天吧……出去后你想干什么呢?这回总该升职了吧,要不就回家继承煤矿,你爹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干你,”严峫咬牙切齿道,“老子只想干你,然后带你去结婚。”

  江停无声地笑起来,尽管那笑意已经虚弱得几乎看不见了,“好呀。”

  严峫肩膀奇怪地颤抖着,视线一阵阵模糊,喉咙里堵着火烧一样的酸痛。】


      严峫颤抖着摇头。屏幕里的他那些话语单从字面来讲甚至有些不正经,但偏偏在这个情景里饱含着沉重的爱与痛意。


      大概这就是结束了。江队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于未来的他来说,能够死在爱人怀里或许已经是个很好的结局了。


      ——唯一比较糟心的就是,闻劭可能还活着。江停想到这,轻轻眯起眼,眸中泛着点冷意。


【 “你真好看,”江停喃喃道,“听话,别哭,我睡会儿。”

  他全身重量慢慢压在爱人胸前,闭上了眼睛。那瞬间严峫尖利地破了音:“江停!别睡!江停!!”】


      严峫和几个恭州警员们简直无法保持冷静,他们嚯然起身冲到了屏幕跟前,死死盯着屏幕里的江停。


【 有好几秒钟严峫全身的血都凉了,他抓住江停的下颔强行托起他的脸,颤抖着手指在鼻端下试探呼吸,直到确定还有微微的气,应该只是暂时陷入了昏睡或者昏迷,才感觉到自己紧缩的心脏终于勉强再次恢复了跳动。

  “别睡,没事的,”他神经质地一遍遍念叨,把所有能堆的衣服全堆在江停身上给他保暖,“没事的,我抱着你……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众人长长松了口气,有些急促地喘息起来,以平复过快的心绪。


      江停看着屏幕里外严峫的反应,无法不觉得心痛,只希望未来自己这回能挺过去。他起身抬步走到严峫和队友们面前,温声开口:“好了,都先坐回去吧。”


      警员们都乖乖听话了,但一个两个全黏在队长身边,好像是生怕他不见了一样。他们毕竟是被屏幕里的内容吓到了,江队有点无奈地放任队员们盯着自己,安慰性地拍了拍身边一个警员的肩膀。


      严峫挨着江停重新坐下时,江停握了握他手腕,让他稍稍安心。


【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道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慢慢走近。

  那是闻劭。

  他遍体鳞伤且步伐缓慢,走到近前蹲下,盯住江停,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你他妈怎么还不去死?”严峫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你看,”闻劭歪了歪头,答非所问:“他有反应。”

  严峫低头一看,昏迷中的江停明显身体绷紧,呼吸频率急促,似乎很不安稳。

  “每次都是这样,即便不用眼睛,他也能听见,嗅见,或者是感觉到我……所以这三年里我一直相信他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只是暂时去了某个地方,最终还是要醒来回到我身边。”

  闻劭森亮的眼底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严峫认出了那是什么。

  ——疯子在长久扭曲后走投无路的彻底发狂。】


      “草!这祸害怎么还活着?!”众人心里顿时燃起了滔天怒火,燃烧着无尽的恨意。


      江停在视线接触到屏幕里闻劭的一瞬间就垂下了眼帘,仿佛刚才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拿过茶杯,看着杯中水面微微蹙眉,心里有些担心严峫刚坠过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接下来必将发生的打斗。他想起屏幕里跳崖前严峫塞给自己的手枪,眯了眯眼。


【 “只是这次不同,”他就带着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轻轻说:“这次他要跟我一起走了。”

  闻劭抬手伸向江停青白的侧脸,他五指指甲全部翻开,血肉模糊,就像刚地狱里爬出来血淋淋的魔鬼。严峫啪地拧住了他的手,用力大到指节发抖,简直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怒吼:“给老子滚!!”

  闻劭摔在沙地上,严峫就像头被逼至绝境后濒死反击的凶兽,意识完全空白,脱下外套裹住江停,然后扑上去摁住他,抓着他头发就狠狠往地上掼!

  “噗!”闻劭喷出满口血,一肘勾住严峫脖子反扔在地,毫不留情重锤在他不知道已经开裂了几根的肋骨上。拳缝挤压血肉碎骨,五脏六腑仿佛被绞碎成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

  “为什么坏我的事,啊?”闻劭厉声吼道:“为什么偏偏你要出现坏我的事?!”

  严峫头破血流,面目狰狞,一脚当腹猛蹬,把对手踹了出去,怒吼响彻山野:“因为你命就该绝!!你个恶心的毒贩!!”】


      严峫没让闻劭那沾了血的手碰到江队,这话也骂得着实叫人痛快。众人稍稍振作起来。


      “什么叫坏你的事?”白灼晔冷冷盯着屏幕里的闻劭,“有你什么事啊?就你也配?”宋兰溪点头,感激又庆幸地看了看严峫。


      严峫看到江停眉心微蹙,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于是凑到人耳边带着笑音说:“别怕,我把闻劭揍一顿给你出气。”


      江停注视着严峫英锐的眉眼,低低“嗯”了一声。


【 闻劭咳着血俯在地上,严峫支起身,却站不起来,胸骨已经显现出了触目惊心的微陷。然而在这个时候,疼痛已经从他的所有感官中退却,只有狂热的愤怒淹没头顶,将怒火灌注在全身上下每根血管里;他几乎是踉跄着爬过去,发狠掐住闻劭脖子,死死地把他头往地上、石头上砸!

  嘭!

  嘭!!

      每一声砰响都伴随着血花飞溅,闻劭已经发不出声来,手指痉挛着抓住了严峫咽喉,用尽所有力量掐住了大动脉!

  “……呼……”

  “呼……”】


      江停轻蹙着眉看了看屏幕里的严峫,转而又将目光移向未来的自己——准确的说,是寻找应当在自己附近的手枪。


【 江停仰躺在黑夜的河滩边,没有人看见他慢慢抬起手臂,河水反光勾勒出支棱修长的腕骨和手指。

  他睁不开眼睛,发不出声,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自己短促的倒气都听不见。他的灵魂仿佛漂浮在虚空中,右手却在凌乱的衣物中麻木摸索了很久,直至终于触碰到一把形状非常熟悉冰冷的东西,随即虚弱地、紧紧地握住。

  那是把枪。

  吉普爆炸前,严峫从后座够着这把枪,随手塞进了他后腰里。

  命运就像精巧的机关,在每一个可能改变的节点上严丝合缝,所有悲欢离合,所有幽微关窍,最终都将导向冥冥中早已谱写好了的收场——

  江停微微睁开眼睛,将枪口对准了不远处殊死扭打的两道身影。

  虽然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众人咬牙盯紧了屏幕。


      “严副和闻劭两个人挨的太近了,而且江队现在根本看不见……”有个建宁警员忧虑地颤抖着嚅嗫道。


      江停眯了眯眼。他知道眼睛并不是最大的问题,自己那个状态恐怕更麻烦一点;更关键的是严峫离闻劭确实太近了,江停担心自己会伤到严峫。


      严峫悄悄握了握江停的手,让他不要紧张。


【 “严哥!”

  “严哥!”

  “严峫——”

  一声声呼喊伴随着手电光回荡在山谷,突然韩小梅站住脚步,猛地扭头。

  搜救人员在陡峭湿滑的岩石间艰难跋涉,马翔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那边有光。”

  “啊?”

  “是河,”韩小梅眯起眼睛,“是一条河!”

  搜救员纷纷顿住动作抬起身,只见韩小梅已经拽着扩音器跳下岩石,跌跌撞撞往河流方向奔去,连马翔都阻止不及:“喂!回来!”

  “他们不会死的!一定是摔进河里去了!”韩小梅回头尖声大喊,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只要他们掉进河里,就一定能活下来!说不定现在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马翔一时语塞。

  “严哥!江队!”扩音器将韩小梅绝望的喊叫传遍整座山谷:“你们在哪里!你们回个话呀!严哥——”

  “严……”

  “严哥……”】


      搜救者能注意到河流,这对救援行动无疑是非常有利的。众人赞赏地看了看韩小梅,有人出声夸奖:“很敏锐啊!”


      韩小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虽然还有些不冷静,但小姑娘着实是长进了不少啊。宋兰溪笑着看了看韩小梅。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担心队长,她的笑容会更真实一些。


【 就像人在极度绝望中出现的幻觉,风中传来影影绰绰的声响,严峫心神一散。

  下一刻僵持被打破,他天旋地转颅脑猛撞,被闻劭趁隙砸在了沙地上!

  咣当!

  剧震令他眼冒金星,刹那间除了眩晕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就在那被无限拉长的剧烈痛苦中,他终于听清了远处断断续续的声音,果然是韩小梅!

  救生员已经搜到这里了!

  “回话啊,”闻劭手肘抵着严峫咽喉,喘着粗气嘲讽道,“再不回话他们可就走了?”

  “……”严峫脸色青红发紫,发不出任何声音。

  “等那些人找到你的尸体,他们会怎么说?是假惺惺掉两滴眼泪,为你举办一场虚假冗长的葬礼,还是在心里嘲笑你这个蠢货,白白跳下来送死,最后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闻劭靠近眼前这张令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可恶的脸,鲜血从他鼻翼汩汩流淌,每个字都包含着浓烈不加掩饰的恶意:

  “从最开始你就注定了只在悲剧中扮演配角,严峫……你只是个废物。”】


       严峫冷冷嗤笑一声。


      成天明悠然道:“我记得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江队和严副吧?有黑桃k这个配角什么事啊?”


       江停注视着屏幕里严峫的脸色,眉头越皱越深。


【 他们两人无比近距离对视,严峫十指全部刺进了闻劭脖颈,几道鲜血顺着指印蜿蜒而下。不过在这时候对他们来说,好像**上的任何伤害或痛苦都已经不算什么了,严峫暴戾凶悍的脸因为使力过度而扭曲,向边上侧了侧头,缓缓做出两个口型。

  ——傻、逼。

  闻劭顺着他的目光一望,赫然只见江停已经强行坐起身,双目无神望着别处,枪口却正冲着他们!

  河水在枪口上闪出森寒光点,闻劭一愣,旋即好似看到了什么笑话:“开枪啊,江停?”

  “……”

  “你已经看不见了对吧?”

  江停仿佛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开枪吧,还是说你不敢随便扣下扳机,”闻劭喘息着笑起来:“是杀死我还是杀死姓严的,你不敢赌一把试试?”

  ——我不敢么?江停想。】


      一瞬间,空间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屏幕里江停扣着扳机的手指上,空气仿佛都全然凝固住了。


      江停掀起眼帘,隔着屏幕跨越时空,静静注视未来的自己,他的目光穿过那对他造成了某些改变的三年岁月,凝望着自己身上与素来笔挺的脊骨一般不变的特质。


      江停似乎,已然看到了答案。


【 记忆中子弹出膛那一下的震动穿过虚空,穿过血脉,勾动了意识深处某个越来越清晰的片段,十多年前熟悉的声响从耳畔响起——

  砰!

  叮当。

  砰!

  叮当。

  砰!

  ……

  弹壳在脚边落了一地,江停摘下耳套,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问:

  “你是这儿的学生?”

  江停回过头,空空荡荡的射击场门口,有个干瘦高挑的老人正逆着光,背手站在那里。

  “……是。”

  “七米十发九十七,成绩还可以。”

  “您过奖了……”

  “但是还差口气。”

  江停只当这是不知哪里跑来溜达的退休老头,微微一哂,也不反驳。】


      情景转换得有些突然,众人愣了一瞬。等终于反应过来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能说江队枪法差一口气的,怕也就是岳局了吧;另外,能把岳局当成跑到公大遛弯的退休老头的人也是少有——大学时期的江停毕竟还太年轻了。


      成天明呼了口气。他与江停是一起打过篮球的校友,但毕竟已经过了快十年,再次与记忆里的故人相见,也难免心生感慨。


      白灼晔从未见过这样的江队,愣愣看着屏幕。


      严峫饶有兴味地用目光描摹着将近十年前的爱人年轻俊秀的面庞,心里其实很有些兴奋:他第一次能通过回忆的碎片,窥见一点有关江停过去的零光片羽,那是他不曾参与的光阴。


      江队默默用手指掐住眉心。他从没想过,自己曾经把岳局当成遛弯大爷这事居然会被岳局本人亲眼看见,这可真是……


      岳广平一时失神,倒并不介意被当成大爷。他只是被画面一勾,也想起了往事。当年尚有点青涩的学生经过硝烟战火的打磨已然变得更加成熟凌厉,而自己的几句教导,江停记了十年有余。他的枪法,也早已不再“差点意思”了。


      岳广平眼里有一点欣慰又感慨的笑意。


      吕栋彬眯着眼睛,悠然看起了戏。


【 “不服气?”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战术射击首先是用心,其次是用脑,最后才是用眼。风速、距离、角度、心跳、呼吸,这些因素在狙击手的计算中必须达到完美统一,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扣动扳机时太注重用眼,但毕业后跟队出警,哪个目标会像静态靶一样定着不动任你打?”

  江停正收拾背包准备走人,闻言无奈地摇摇头:“可是基层规定已经改了,老人家,现在出警都不敢开枪了!”

  “警察不敢开枪,难道犯罪分子也不敢?”

  不知为何江停心中倏而一跳,下意识站住了。

  “总有些警种是要直面生死的,当你肩负警徽开枪时,法律条文与实际正义都在你扳机之下。”老人抬手指指左心,又点点太阳穴:“声音,手感,射击本能,感官测算……狙击手靠的不是啃教材或静态靶。年轻人,你还差点儿,回去多练练。”

    江停回过头,想说什么又怔住了。老人向他微微颔首,严肃瘦削的脸上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慈爱,然后转身背着手走出了射击场。

  那是很多年前公大校园的盛夏,大门外烈日白光,灿烂耀眼。

  岳广平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那光辉而峥嵘的岁月里。】


      众人静静听着岳广平的谆谆教诲,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秦川一怔,撇开头啧了一声。


      成天明笑着看向江停:“江队,我可从没听你说过在公大遇见岳局的事啊,怎么都不分享指点一下。太过分了,我要强烈谴责。”


     江停啼笑皆非,挑眉瞥他一眼。


【 “承认吧,江停。”闻劭遗憾地道,满头满脸和半边胸膛都已经被鲜血淋得透湿,但他眼底仍然闪烁着不可错认的恶意的怜悯:“你不敢。”

  就在这时严峫挥掌重重横打在紧钳自己咽喉的手臂上,左右双手反拧,喀嚓!闻劭没想到他那么悍,手肘发出清脆声音,顿时以一个可怕的角度弯折了!

  嘭地沉重闷响,严峫一脚把闻劭踹得飞退,不顾一切吼道:“江停!现在!!”

  闻劭踉跄数步站稳,眼底闪过凶色,拔腿踉跄向严峫扑来!】


      仿佛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众人心跳加速,屏住呼吸,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 风速,距离,声音,心跳,呼吸。

  江停虚弱的喘息一凝,风将这世上每一丝最细微的动静都送进他耳膜里。严峫的心跳,闻劭的喘息,衣料与空气摩擦的振动,泥土被脚底挤压的声响……声音将一切压成平面图,旋即在大脑深处旋转崛起,构建成立体投影。

  闻劭凌空扑向严峫。

  江停抬起枪口,冥冥中无数英魂从虚空中伸出手,与他共同扣下扳机——

  砰!!

  枪响贯彻山林,韩小梅脚步猛顿,惊愕抬头。

  顺着她的视线穿过重重草木与浓黑夜色,河滩边,子弹飞旋破空,穿过闻劭的咽喉,扬起一弧冲天血箭!

  剑拔弩张在此刻静止,短短须臾间,却像是一出漫长的悲剧轰然落幕。

  闻劭双膝跪地,摇晃数下却终于再也来不及,失去生机的尸体一头栽倒在地。

  他死了。

  如果仔细翻看尸体的话,就会发现子弹穿过喉管的位置与那自戕的村医完全相同,一丝一毫都不差。

  中缅两地,横跨万里,罪恶的纽带就此颓然断裂。

  这么多年来无数嚎哭的冤魂在这一刻超然解脱,升向天际。】


      岳广平曾经字句清晰的教导、多年来无数为了同一个目标前赴后继的英灵、以及跨过了经年的火与血,终于能将枪口指向黑桃k的江停——这颗子弹凝聚了最崇高的信仰的力量,带着撕裂夜空的火光,呼啸着终结了罪恶。


      众人莫名感觉到心里一轻,好像肩上重压骤然消散,身心都变得无比轻快。他们由衷地笑起来,望向屏幕里江停的目光中,有深切的敬仰。


       他做到了。岳广平想,望着屏幕里江停的眼底含满了慈祥。


      眼见闻劭死亡,江停轻笑出声,久违地感觉到一种轻松的愉悦——虽然现在的他们还没能了结闻劭,但江停确信,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严峫紧扣住江停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个充满爱意与喜悦的眼神。


【 “……江停,”严峫失声道:“江停!”

  江停手一松,在枪落地的同时顺着后坐力向后仰倒。

  严峫踉踉跄跄冲上前,尖利的怒吼变了调:“江停!醒醒,看着我!看着我!!”

  “江队,严队——”

  “严队!”

  “他们在那!他们在那!!”

  远处河滩尽头,晃动的光点迅速靠近,那是搜救员在向这边狂奔。

  但严峫什么都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他怀里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江停嘴唇一动,似乎说了两个字。严峫发着抖低下头,只听他又重复了一遍,说的是:“真好。”

  他指尖在严峫硬朗的侧脸上滑落,其实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真好。

  无数战友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带着熟悉又喜悦的笑容,向他张开双臂。江停也微笑起来,举步走向那些欢声笑语与斑斑血泪交织、累累功勋与纷飞战火错落的岁月,最后一次转身回眸。

  严峫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身体,在一声声竭力大喊着什么。

  你还活着,江停想。

       这真的很好。】


       众人一顿,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喜悦。他们有些神经质地摇着头,惶然着不肯接受这样的结局。


      有人已经忍不住哽咽出声。他旁边另一个人锤了他一下:“江队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哭什么哭?”声音却也带着哭腔。


      严峫颤抖着低声对江停说:“这一点也不好,除非你活下来。你把我一个人留下算什么很好?”


      江停轻轻垂下眼眸,似乎在无声地叹息着。他能够接受未来自己的死亡,却不忍看严峫悲痛的神色。


      严峫张口,正想说些什么,众人却突然都一仰头靠进椅背,昏睡了过去。严峫皱眉,立即确认他们只是睡了过去,随即保护性地抬手把江停揽进怀里,让他枕在自己肩头,带着些防备地唤了一声:“溯?给个解释?”


      “严副请别紧张,”溯立即开口,“只是接下来的内容不太适合给他们看到,所以我让他们暂时休息一会儿。”


       “那江停呢?他也不能看?”严峫依旧没有放松。


      “不,我只是觉得江队实在没必要把这些事再看一遍。”溯的语气少见的迟疑,“事实上,接下来这些内容我相信江队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到底要不要让严副你阅读我也考虑了很久。不过最终,我还是决定让你看看。”


      严峫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揽着江停的手紧了紧。


【   吱呀——

  土屋陈旧开裂的门板被推开, 一个身量瘦弱、头发枯黄,看着最多五六岁的小男孩, 双手捧着与身高极不相称的一塑料盆水,摇摇晃晃跨过门槛。

  盛夏的正午, 村子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 安静的土路上只听蝉鸣声声喧杂。骄阳穿过茂密的红杉树, 斑斓洒在前院,满盆水随着小男孩踉跄的步伐泼泼洒洒,反射出晃动的金光。

  终于他停下脚步,吃力地弯腰把水盆放在地上, 一双粗糙干枯的小手捞起毛巾,抬头怯怯喊了声:“爸。”】


      虽然这个男孩面庞稚嫩,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但严峫几乎是看一眼就凭着直觉认了出来,他就是江停。


      严峫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 破竹椅上躺着一具类似于人形的物体。

  这真的只能说是类似于人形了, 他全身瘦到变形, 流着黄脓,注射造成的溃烂蔓延四肢, 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如果不是一张脸还勉强保持着五官轮廓,任谁来了都无法把眼前这个怪物跟人联系到一起。

  “爸, ”小男孩提高声音又叫了句。

  男人没有反应。

  小男孩犹豫一会, 用力拧干毛巾。

  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用毛巾从男子脖颈开始擦拭,在手臂静脉附近溃烂最严重的地方小心点蘸,将泛黄的毛巾在盆里洗净又拧干;他殷殷勤勤地重复上述步骤, 就这样一点点地把他爹全身能擦的地方都勉强擦干净。】


      看着这个场景,严峫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眼眶湿红,指间颤抖着抚上江停发梢:这个贯会骗人的,还说什么自己是从小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


      严峫心疼地深吸口气。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江停哪怕自少时与贩毒集团接触,却能一直坚定的站在与警方相同的立场上了。那是父亲的生命与破碎的家庭给尚且年幼的他的,饱含血泪的教训。


【直到满盆水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男子都保持着怪异的安静温顺,没发出往常那样痛苦的呻吟声,哪怕只是一丝。

  小男孩不懂,他还太小了。】


      严峫却是早看出来,椅子上这个人形物体,已经不是活物了。他将一声心疼的哽咽压在喉头:这孩子才那么小,就已经亲眼看到了父亲因吸毒而死的尸体,真不知道当小男孩发现父亲再也不会睁开眼时会是什么心情。


      原来江停这么早就失了怙恃——其实那也称不上是“怙恃”。毕竟他基本没见过母亲,而父亲也因为毒品基本丧失了行动能力。严峫根本无法想象,这么小的孩子,家境又如此贫寒,要怎样照顾着父亲,还勉强维持两个人的生计。


【 他只欣喜于自己今天没有挨打,然后费力地端起水盆,尽快溜回了屋。】


      严峫一愣,这下不由对于椅子上的那具尸体生出了无比愤怒的情绪。


      ——是了,对于这种吸毒的失职父亲,家暴又哪里称得上什么新鲜事?


【 傍晚,下地的人们陆续回村,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冒出炊烟。木门再一次开了,小男孩端着一只豁口碗,盛着能见底的清粥和脏兮兮看不清已经腌了多久的咸菜,蹭到整个下午都没有移动过的男子身边,小心翼翼道:“爸。”

  他爸没有反应。

  “……爸!”

  男子还是一动不动,僵硬的脸上泛着青灰。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突然攫住了小男孩幼稚的心:“爸,吃饭了!……阿爸!阿爸!”

  碗啪嗒一声翻倒,清粥流到地上,淹没了树下的蚂蚁。

  “醒醒呀,阿爸!”小男孩疯狂地扑上去摇晃男子,尽管这具躯体已经散发出了与平常不同的另一种腐臭味。左邻右舍闻声推门探头,窃窃私语声从四下里响起,小男孩凄惶的尖叫:“爸!你醒醒看我呀!阿爸!求求你,阿爸!!”

  “求求你!!求求你——阿爸!!”

  嘶喊划破村落,渐渐变成嚎哭,久久回荡在灰青色的苍穹下。

  记忆化作尘土,奔向垂暮远方。】


      ——他明明还那么小,他明明还处在本该天真快乐,无忧无虑的年纪。


      虽然被毒品催折得不成人形,可父亲到底还是父亲。而这年幼无辜的孩子,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家。


      严峫心疼地把江停紧紧揉进自己怀里。


【   “……这男娃全手全脚的,怎么来三四年了都没被领走?”

  “憋提咧,大半个村都抽白面,这家死一个,那家死一个,他家死了个干净……”

  “谁知道有没有病!都不敢跟他沾!”

  ……

  小男孩坐在低矮的土墙头上,身后夕阳西下,为他的鬓发和耳梢镀上了一层金光。

  “喂!”

  他觅声回头,几块石子迎面扔来,打得他差点摔下去,那帮拖着鼻涕的小孩尖叫:“丧家精!丧家精!”然后嘻嘻哈哈跑了。

  小男孩默不作声,揉了揉生痛的细细的胳膊。

  夕阳将他孤独的身影拉长,随着风沙,投向荒芜的田野。】


      气场那样强大淡然而又从容的江队,儿时竟也有过被孤立排挤的经历。严峫无端想起先前那张孤儿院的合照,一群呆滞懵懂的泥娃娃中,有一个面带一点好奇的微笑,显得格外不同的孩子。


      心脏好像被撕成两半,又被揉在一起,严峫恨不能冲进屏幕把那小孩子抱起来,带着他远远离开孤儿院里糟心的一切,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好好养着,给予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呵护,让小孩在暖融融的春光里拔高长大。


      可是严峫只能这样看着。小男孩会沉默而坚挺地向前走,将自己隔绝在一切感情之外,成为凌厉而强大的支队长。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 “江停!”远处传来福利院阿姨不耐烦的尖叫:“过来!有人找你!”

  不知想起什么,小男孩黯淡的眼底倏然一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突然焕发出了希望的光彩。他一骨碌跳下墙头,疯了般拔腿狂奔,一双小脚呼哧呼哧地拍打在地上,穿过空洞倾斜的平房,穿过坑坑洼洼的操场;短短那一段路在梦中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终于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无比熟悉的福利院大门由远而近,小男孩乌黑的瞳孔渐渐睁大,迸发出喜悦的光彩。

  他看见了。

  就像梦中幻想过的无数次那样,门外停着一辆他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小汽车,通体铮亮,闪闪发光,而他的小伙伴正被大人领着,笑容满面地张开双手。

  “我来接你了,江停。”

  “说你永远不背叛我,我就带你走。”】


      别去。


      严峫下意识伸出手,但他没法拦住男孩飞奔的身影,没法拦住已然成为过去的流水光阴。


【 ……背叛你,江停模模糊糊地想。

  累累伤痛化作酸楚的温水,将他身体浸泡在其中。同时他的灵魂却仿佛悬空在云端上,高处闪烁着朦胧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更多人在喊他的名字。脚步伴随着铁床轱辘滚动声在地面上纷沓乱响,但那些都已经很恍惚了,仿佛在无形的屏障外离他越来越远。

  记忆的深海席卷而来,覆盖最后一点梦境。】


       严峫出声,颤抖着呼唤:“江停,江停,江停……”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你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看。


【 “你开心吗?”年少时的黑桃k笑嘻嘻问。

  闻劭很少这样笑,他从小就是矜持的,有风度的,浑身带着某种不动声色便能让人自惭形秽的东西,连玩得最开心的时候,也只是稍微抿起嘴角,将带着一丝笑意的目光专专注注投在江停身上。

  “江停?”他就带着这样不加掩饰的笑容又问了一遍,“你开心吗?”

  可能是码头,也有可能是工厂,背景环境已经模糊在了记忆深处。江停记事很晚,年幼时的很多片段最后都支离破碎地褪色了,只有少数刻骨铭心的细节还烙印在脑海里:他只记得自己瞪大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一群看不清面孔的大人围在空地边缘。

  空地中央,几个被捆住的男子翻滚在地,互相撕咬,发出野兽般神志模糊又疯狂的痛叫声。

  几支注射器掉在地上,针头上还挂着血。

  “你不够高兴,”黑桃k含笑说,然后转向手下,自然而然地吩咐:“给这几个绑匪多打两支。”

  有人再次端来托盘,盘子上有空注射器和白色的粉末。小江停目光落在上面,他不受控制地认出了那是什么,很多年前盛夏刺鼻的腐臭和一轰而起的苍蝇再次出现在眼前,躺椅上溃烂流脓的父亲闭着眼睛。

  他认出了那是什么。】


      严峫怔住,紧接着滔天怒火席卷而来,简直要将屏幕里的闻劭淹没。严峫咬牙:这个自己精神变态,还偏执地想要同化他人的疯子。


      少年的江停原本一定是很开心的,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拥有快乐的生活。可惜现实狠狠捅了他一刀,他以为的最好的朋友在他面前给人注射他最痛恨的毒品,彻底打碎了他一切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将他拖进了黑暗冰冷的深渊。


【 “你开心吗?”黑桃k高兴地问,“江停?”

  白粉溶化在注射器里,针头刺进静脉,恶魔的液体被一点点注入血管。这场景与记忆深处的某段画面相重合,注射器中液面一点点降低,全数映在当年那个端着大水盆的小男孩仓惶的瞳底。

  “江停?”

  ……

  “开心,”小江停发着抖,声音细细地说,“开心。”

  黑桃k把他紧紧拥抱进自己怀里,脸上洋溢着深深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亢奋和满足。】


      这大抵是尚且年幼的江停第一次被迫学着用谎言与伪装保护自己和他人,然后他会给自己戴上面具,拒人千里,带着重压在黑暗中迅速成长起来,蛰伏着等待能够给恶魔致命一击的机会。


【 “我也很开心,罪魁祸首终于得到了惩罚,再也不会有人敢对我们下手了……你看,不论是控制还是摧毁一个人都那么简单,真令人着迷。”

  小江停一下下呼吸着,却压抑不住奇怪的颤抖。

  “你会想我吗,”小伙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要去美国啦。”

  ……美国?

  “那边的配方更好,技术更先进,你要在这里好好等我喔。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能带回非常厉害的新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那帮胆敢对我指手画脚的老头都想象不到。”

  他又笑起来,亲亲小江停柔软的头发,眼底闪烁着孩子渴望新玩具似的光芒:

  “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被我指挥,听我号令,我是他们的国王。”

  “只有你,是与我平起平坐的兄弟——”

  ——只有你是我的兄弟。】


      严峫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他偏头在爱人发顶落下一个珍重到有些小心翼翼的亲吻:自己的爱人这一路负着重压行来,该有多少难以想象的不易?


【 耳边闻劭的昵语渐渐成熟,变得浑厚低沉。时光在眨眼间流逝,江停的肩膀变宽、身高拉长,他再次置身于那喧杂的庆功宴上,抬头时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见了成年后自己苍白的面孔。

  地狱中熟悉的低语正透过手机传来,混杂着电流沙沙作响,像恶魔在耳边含笑呢喃: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新药吗?我带着它回来了。”

  “传统的生物碱终将被合成品所取代,和那帮老头一起走向坟墓,被时代掩埋。江停,抛弃吴吞吧,他注定活不久了,未来是我和你的。”

  身侧同事打闹,大笑,起哄,敬酒,所有熟悉的热闹都被一道透明玻璃隔开了。整个世界突然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落地窗边,凝视着自己乌黑颤抖的瞳孔。

  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个一脸桀骜的年轻刑警似乎有点局促,举起酒杯,嗫嚅着说:“那个,江队……”】


      原来他那个时候,竟是在与黑桃k通话啊……严峫怔怔地想,随即不满地啧了一声:闻劭这个傻逼果然是够烦的,怎么这儿也有他?


【 江停看见自己在玻璃中的倒影动了。

  他很完美地控制着自己,拿着手机头也不回,只抬手向后一摆,五指微张掌心向外,是一个带着明显命令意味的拒绝姿态:

  “我知道了,去吧。”

  年轻人踌躇张口。

  江停加重语气:“去吧。”

  年轻人开口僵在半空,脸色忽青忽白,看上去有点滑稽。不过还好他没再多纠缠,转身轻一脚重一脚地离开了这里,走向喧闹的人群,走向欢腾的庆功酒宴,很快被更多兴高采烈的年轻警察们拉走了。

  江停挂断电话,回头望去。

  没有人看见他眼底闪动着怎样的神情,他就这么笔直站着,目送严峫回到正常的世界——

  逆光勾出他侧身轮廓,从肩背到后腰犹如一把剑,在落地窗后投下修长的倒影,顺着礼堂地板向远处蜿蜒,却不论如何竭力前行,都够不到热闹的人群。

  不能过去,他想。

  他不能让人发现,江支队长坦荡平静的身影后,一个因为过于瘦弱而有些笨拙可笑的小男孩,正捧着比他半人还高的塑料水盆,蹒跚跨过门槛,努力走向盛夏苍白煞亮、蝉声喧闹刺耳的午后,渐渐融进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里。】


      江停的疏离,想必除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之外,也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让他们也被拖进这个不可见底的深渊吧。


      “我当时真应该把江停的手机抢过来直接挂断,然后把他拽出来聊天。”严峫暗想,摇头笑了笑——虽然如果他当时真的这么做的话,百分之百会被江队一招擒拿直接按在落地窗上,这张下海挂牌五万起的脸也得在玻璃上留个印子。


      未来的江停曾说过,他与严峫相遇的不算晚。但当现在的严峫眼睁睁看着爱人的过去,却觉得自己还是来迟了好久好久,久到原本天真善良的孩童长成了杀伐果决把控人心的支队长,一身骨头也被经年风刀霜剑磨砺得伤痕累累却笔挺坚硬难以摧折。而未来的他的江停,更是被一场爆炸夺去了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与原本劲瘦健康的身体,已然身无长物还被泼上一身污水。


【 “……淤血压迫神经,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

  “开颅的风险非常大,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

  “江停!江停你醒醒!”

  “江哥求求你!”

  “江队!江队!!”

  ……

  是谁在叫我?江停想。

  他从铁架床上悬浮而起,飘飘荡荡,飞向渺远广袤的夜空。

  “江队!大伙约好下班去老牛家看球,你去吗?”

  “晚上有事,不去了。”

  “江队,周末火锅走起你去吗?”

  “噢,你们玩吧。”

  “江队江队,市里举办羽毛球赛,咱队里的人都报了名……”

  “我有点其他事要办。”

  熟悉的身影勾肩搭背,一个个散去,欢声笑语渐渐走远。】


      有几个恭州警员陆续清醒过来,鉴于屏幕里的种种,并没有对空间里的严副搂着尚在昏睡的江队发表什么意见。通过与溯沟通基本了解情况后,他们将目光转向了屏幕。


      虽然他们看到的是江队拒绝自己邀请的画面,但心境已与从前有了很大不同。他们一直希望能让江队加入活动,屡战屡败但愈挫愈勇,直到今天才终于明白了关键所在。


      成天明笑了:“我以前还绞尽脑汁试图说服江队放下工作。现在看来,把黑桃k送进去比什么说辞都管用啊。早知道就该拿闻劭的项上人头作邀请函。”


       “我觉得我更有干劲了,为了让江队参加团建,咱们必须努力啊。”白灼晔半玩笑半认真道。


【   阴云层层集聚,潮湿水汽就像蛛网,覆盖在市局大楼的每一个角落里。江停穿过灰暗冷清的走廊,侧影在楼梯间一格格弯折拉伸,脚步声久久回荡。

  他锁上办公室门,拉拢窗帘,独自来到办公桌后。几摞厚厚的资料从终年上锁的文件柜里抱出,写满了各种情报图表的笔记本被摊开,中缅地图上用红蓝两色笔迹标注了无数条隐秘小道;电脑屏幕发出幽幽荧光,映照在江停坚冰般的侧脸上,勾勒出黯淡光影。

  “你在做什么?”听筒那边黑桃k笑着问。

  “加班。”

  “这么晚了,加班做什么?”

  江停没有回答。

  通话对面的大毒枭也不介意,温和地道:“我们有一批拆家被分局抓了,跟上次胡伟胜的事情一样,你想办法疏通下,别让‘蓝金’的事被警方察觉。”

  江停语气波澜不惊:“好。”

  他放下电话,然而就在挂断的前一刻,对面又传来黑桃k的声音:“等等。”

  “……”

  “你最近加太多班了,得注意下身体。你们市局附近雅志园有套公寓,一区b栋701室,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以后加班来不及的时候可以抽空去睡一觉,或者见人办事不方便,也可以过去那边处理。”】


      原来701室是这么来的。严峫眯了眯眼睛,当即决定等1009结束后就带江停去看房子——雅志园是个什么破地方!


【 江停眉眼间没有一丝表情,说:“知道了。”

  他搁下了话筒。

  偌大办公室恢复了静寂,桌椅摆设蒙着淡淡的阴灰。江停抬起头,墙壁白板上写着十多个人名,密密麻麻的利益箭头组成了蜘蛛网,最中心是个方框,贴着一张扑克牌——

  黑桃k。

  他伸手慢慢地、用力地在牌面上画了个叉,钢笔尖随笔划变形,嘣!

  笔尖断了。

  红墨水喷在蜘蛛网上,像几道殷殷血泪蜿蜒而下,无声地打在办公室地面上。

  “总有一天,”他心里想,“总有一天——”】


       江队对于毒贩的仇恨一直没有变过。


       “队长被迫帮闻劭他们遮掩的时候,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宋兰溪神色有些黯淡。


      “没关系,等把黑桃k抓了,系统内也清洗一下,你们江队就能亲手翻案了,”严峫伸手轻轻碰了碰怀里人微挑的长睫,“按时间来算,那些案子应该都还在法律追溯期以内。”


      岳广平也渐渐清醒过来,闻言当即肯定了严峫的说法:“江队所做的遮掩是迫不得已的,而且他在办案过程中也遇到了很多阻力。等那些案件被他重新立案调查后,1009才能算完全结束。”


      ——这其实是一句保证,保证江停能够亲手翻案,而不让他早年做过的那些遮掩成为攻击他的利箭。


      严峫由衷为江停高兴。


【 日历被时光翻动,哗哗作响。

  页面停留在了10月8号。

  『明日交易时,所有大货及火力武装将运送至生态园基地——红心q』

  『接收人:铆钉』

  屏幕上跳出窗口,显示信息发送成功,江停终于抬手关上了电脑。然后他起身从洗手间里搬出早已准备好的手套、鞋套、抹布和清洗剂,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整间公寓,将自己曾进入这里的所有痕迹彻底消除,连一片指纹一根头发一点dna都不放过。

  明天过后,黑桃k将从地下世界销声匿迹,也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世上曾经出现过一个红心q。恭州禁毒支队长江停和贩毒集团没有丝毫的联系,雅志园一区b栋701室将成为户主不明的“黑房”,被永远遗忘在这座巨大都市的角落,直到几年或十几年后随着拆迁化为废墟。

  所有罪恶都将结束,一如噩梦从多年前的盛夏延续至今,终于随着时光彻底消失。

  江停踏出公寓,关上房门,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他最后回头看了眼门板上悬挂的701三个数字,仿佛某道沉重的锁链被斩断丢在身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深深呼了口炙热的气,步伐轻快地走向楼梯。】


      江队此刻大抵是无比高兴的吧。他一定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这个纠缠了自己二十年之久的噩梦,踏入阳光照耀的人间。


      可几人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工厂爆炸火光冲天,轰地一声卷走了他即将触碰到天光云影的希望,也带走了他珍视的战友们的生命。


       宋兰溪几个眼圈红得厉害。


       “第二次了,”严峫心疼到发抖地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江停第二次眼底含满期盼地向前走去,却只是坠入了一个更深沉更可怕的噩梦里。


【 叮咚!

  江停摸出手机,是队里人的新消息。

  『江队,忙了半个月了,明天行动结束以后大家想出去喝酒,你来吗?』

  一丝笑意浮现在眼底,江停输入“好”字,刚要点击发送,想想又犹豫了。

  他们会很惊讶吧,从来都冷淡拒绝的支队长突然要求加入聚餐,是不是显得有点奇怪?

  会不会尴尬呢?会不会让所有人都感觉不自在?

  或者他们也只是随口一请而已,要不要等明天见了面,再试探着问问?】


      几个恭州警员这回是彻底愣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队长为了一个邀约这样思考纠结,甚至生出一些不自信的想法。他为了他们体贴到有些小心翼翼的地步。大抵是一个人惯了,遇到这种问题就比较束手无策,连向来缜密睿智的大脑都做不出准确的判断来。


      “让江队加入团建都快成为我除了找到女朋友之外的最大目标了,江队居然还怀疑我们的真心实意,真是太伤感情了。”白灼晔玩笑着说,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 “……”江停的大拇指悬空半晌,终于把那个好给删了,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输入——“明天再说”。然后他点击发送,把手机装回了口袋。

  楼道外新鲜的风裹着咸湿水汽,拂面而来。

  江停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了期待的笑容,大步向前走去。】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干劲了。”顾棹笑道,“看来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1009成功后的团建活动,一定要对得起江队的期待才行。”


【 云层低垂,落叶飞旋,巨大天幕下的恭州市华灯初上。他就这么一直一直地往前走,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海,穿过硝烟弥漫的现场,穿过轰然坍塌的烈焰与分崩离析的未来;他走过三年孤独沉睡的时光,伤痕累累的灵魂从地狱中苏醒,向恶魔扣下了扳机。

  迟到多年的子弹呼啸着冲出枪口,掀起冲天血雾,喷洒在西南辽阔疆域之上。

  这一次我终于办到了,他想。

  他向后仰倒,闭上早已沉重不堪的眼皮,严峫撕心裂肺的呼喊从耳边渐渐淡去,灵魂带着强烈的不舍飘向远方。恍惚间他仿佛变得很高兴、很轻快,痛苦像潮水一样退散,他站在恭州市局大楼前的台阶上,回头向下望去。

  “江队!”那些熟悉的身影还是勾肩搭背地,笑着冲他招手:“行动结束啦!跟我们喝酒去吧!”

  “别总是整天忙工作了,跟大伙一起去吧!”

  “是啊,可总算结束啦!”

  “快来吧!”

  ……

  江停笑起来,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笑得这么开心过,大步奔下了台阶。】


      警员们从未见过队长这样明亮好看的笑容,也跟着眼里带泪地笑了起来。


      江停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微微一动,严峫立刻感觉到了,赶忙压住满腔汹涌的情绪,含笑轻声问:“醒了?”


      感受到严峫胸腔的震动,江队迅速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人怀里,并且有几个队友向这边投来了视线。他周身一僵,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环视一圈或清醒或昏睡的众人,结合屏幕里的内容基本就猜到了缘由,他掀起眼帘静静一瞧脸颊还带着泪痕的严峫,也不知这人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只能握一握他的手作为安慰。


【 风从耳边呼呼作响,明明几步就能跑到底的台阶却突然变得格外漫长。很快江停焦急起来,极力向前伸手,却不论如何也碰不到昔日的队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雀跃挥手告别,大笑着转身离去。

  等等我,不是答应带我一起去的吗?

  快等等我啊!

  江停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堵住了。他拼命向前奔跑,但距离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缩短,只感觉五脏六腑燃烧般剧痛,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声音:

  “……喂!等等我!”

  “让我跟你们一起走!”

  ……

  话音落地的刹那间,仿佛魔咒被解除,江停猝然顿住脚步。

  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台阶上,队友们静静地等待在台阶下。隔着短短咫尺之距,尘世的风从苍穹而来,夹杂着尖锐号哭,奔向遥远的地平线。

  江停伸出手,掌心向上,他听见自己哽咽请求的声音响起:

  “别丢下我一个……”

  “我一直都……一直都想跟你们一块走……”】


      江队从未这样直白地向队友们表达过自己的内心。空间里的他毕竟和队友们都活得好好的,于是打眼瞧见自家队员们一个个抹着眼泪听屏幕里的自己说那些话,难免感到有点难为情。


      “江队,我们也一直一直特别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走,团建那么有趣,干嘛老抱着卷宗不放啊?”恭州警员们冲着江停笑了,“等1009结束这回,你说什么可都不能再拒绝我们了。”


      江停一怔,露出一个轻快好看的笑容:“好。”


       算了,他们看到就看到就看到了吧。他想。


      听见警员们的话,严峫由衷为江停高兴。他眼中带着笑,静静注视着爱人。


【   但队友们笑起来,一个接一个摇头,遗憾地回答:“不行啊,江队,这次我们是真的要走啦。”

  “以后总有一天还是可以见面的!”

  “你已经为大伙复仇了!快回去吧!”

  江停固执地站在原地,滚烫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难道最后还要留下我一个人?他想。

  “不啊,”队友们揶揄着冲他挤眼睛,他们似乎更开心了:“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没发现吗?”

  江停睁大眼睛,回过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年前那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的年轻刑警来到了他身后,面容变得更加成熟,身形变得更加坚实,饱含热泪的眼底紧盯着他,充满了恳求和希望。

  那是严峫。

  江停怔住了,随即严峫伸出一手来紧紧牵住他,另一手向远处的队友们挥了挥,像是个充满感激的告别。】


      见未来的自己总算是拉住了江停,严峫眼里的笑意终于也到达嘴角,他悄声对江停说:“幸亏江队可算是还记着我,没有头也不回地跑了,留我一个孤独终老。”


      江停好笑地看了看他,轻轻呼了口气——严峫是他茫茫人世间唯一的羁绊与依靠,在生死的界限伸手拉住了他,好像风筝的引线,或是山风停泊的港湾。


      恭州警员们和严峫互相交换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 可是……

  江停挣扎回头,转瞬间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了,只有熟悉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夹杂在风里,飞向天际: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江队!”

  “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总有一天会再相见——

  时光飞快倒退,河水溯流而上,爆炸后的满目疮痍还原成昔日模样,累累伤痕化为乌有,英灵肩扛荣光奔赴天堂。

  医院病房里,病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江停!”

  “江队!”

  “医生!快叫医生!!”

  欢呼四下响起,更多的是喜极而泣,走廊上马翔苟利抱头痛哭,杨媚抽泣着软倒在一个劲抹鼻涕的韩小梅肩膀上。

  江停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落在对面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里,彼此瞳底只能看见对方的倒影。

  “……”江停动了动嘴唇,手术后戴上的氧气面罩让他发不出声音,但严峫眼眶通红地微笑起来:“我明白。”

  江停眼底也浮现出笑意。

  纵使千疮百孔,年华老去,我还有你寻遍千山万水,踏破生死之际——

    再次相聚之前,谢谢你带我回到这人世间。】


      严峫的手是那样有力,把江停从深渊底,鬼门前拉回了人间。


      众人陆陆续续清醒过来,眼见未来的江队和严副都平安无事,不由喜极而泣。


      吕栋彬乐呵呵地和岳广平对视一眼,两人都倍感欣慰。只是岳广平看了眼秦川,显然仍牵肠挂肚。


      严江两人对视一眼,江停弯了弯眼角,严峫攥紧了江停的手。






TBC



评论(280)

热度(2700)

  1. 共13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